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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深吸一口氣,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宜中,你能這樣說,我已經滿足了。但是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要離開西安。我的媽媽和姐姐還在這個城市裡,我不想離開她們。”

  宜中緊緊地抱著我,說:“白朮,你真使我心痛。”

  我抬起頭,看著他。

  他說:“從你十二歲起,就一直有辦法使我心痛。我對自己說,這是個小女孩,天底下最純潔的,宋宜中,你不可以褻瀆她的感情。我逼著自己遠離你,冷淡你。我以為我可以做到忘情。我交很多女朋友,以為自己很瀟灑。可是最後,我還是忘不了你這個小女孩。白朮,你要是永遠只有十二歲多好,永遠別長大,那樣,我就會管得住自己,不來愛你。”

  我的淚淌下來。我覺得苦澀,又覺得幸福。捐尾新生的美人魚一雙赤腳踩在刀尖上起舞,一邊流血一邊微笑,或許便是這種心境了。

  然後有一天,宜中打電話給我,說他報名參加了一個義務醫療隊,深入山區做巡迴義診,為期三個月。

  我喟然。這便是宜中了,看起來穩重堅定,但是每遇到有處理不了的事情,就會想到逃避。我非常明白,他的所謂義診就和當年突然接受北京研究所的邀請一樣,都是因為怯懦。

  但是我不忍心抱怨他。我早該知道,我的愛人從來都不是一個勇敢的情人,更不是一個完美的聖人。他有齊天下男人的缺點,多情,而怯懦。這是第一次他想專一地愛,卻愛得這樣艱難。

  我只害怕,我等了十年的愛,會再一次鏡花水月,失之交臂。

  宜中的出走使人們忽然失了箭靶子,都冷靜下來。他的父母不久也回了漢中。小李子帶著寶貝回娘家住了幾天,不知怎地又和哥哥嫂子鬧了彆扭,反而生疏起來。他們失去了共同的敵人,就自己成了敵人。姑嫂之間,每日口角不絕。在哥嫂的眼中,小李子儼然已成了宋門棄婦,言語神色間每每露出輕慢的意思。小李子覺得寒心,看清楚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爹親娘親都不如自個兒老公孩子親,更加害怕離婚。既然公婆哥嫂都不足以長期倚賴,便只有自己想辦法了。

  這些,都是姐姐白芍告訴我的。白芍找小李子談了一次話,一則是調和矛盾,二則也是不願讓對方看到我們家中無人,有點替我出頭的意思。

  以姐姐的外交能力,那次會面居然很成功。小李子破例沒有說過一句髒話,只是不住地哭,向服務員要了一次又一次紙巾,最後委委屈屈地說,只要宜中不再提離婚,她就對我們的事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且保證不再到我的店裡來鬧了。

  白芍說:“依我說,這也是個權宜之計。你不一定非要嫁宋宜中,就是要嫁,也不一定非要趕得這麼急。婚姻證書,只不過是一張紙,你撕了那張紙,也不能撕了他們曾經有過的婚姻;你搶了那張紙,也不代表他真的可以告別過去的一切。寶貝仍然是他的孩子,小李子仍然是孩子的媽,他們的關係,根本就是斬不斷,理還亂。反不如留著他們的那張紙,咱們進可攻,退可守,走一步看一步,說不定將來先變心的還是你呢。”

  隨她怎樣舌燦蓮花,我只是不開口。

  姐妹的感情,從小到大無話不談的,卻在一場說不清辯不明的婚外戀中忽然地遠了。

  姐姐是在替我分解是非,可是也是在替她自己找節目。她和那些當年看著白家往外搬家具的鄰居一樣,貌似同情的議論中藏著一份說不出來的興奮與幸災樂禍。這種心理,也許連她自己也不肯承認。

  我覺得孤單。

  當一個女人決定要以情人為己任,她就註定是要孤獨的了。

  但我還是依照姐姐的意思,次日下午拎了桃花冬瓜盅送上門去給宋夫人小李子侮辱。

  自知這次服了軟,只怕以後都不再抬得起頭來。一妻一妾的格局,就此確定。

  但是又怎樣呢?

  是我先愛上了宜中的,他沒有了我,還有小李子和寶貝,我沒有了他,就連活著的希望也沒有了。

  他與我的關係,就好比水與魚,而小李子和寶貝,則是捕魚的網。

  共事一夫,總好過魚死網破。

  我和小李子,其實是一樣的無奈。與其爭下去,把宋宜中逼走,不如先和平共處,好歹讓宜中回來才好。

  小李子給我開了門,很有幾分訕訕的。

  我上趕著叫嫂子,從手袋裡一樣樣取出甜品,香料,店裡新進的上等精油和銀香爐,以及整套的進口化妝品。

  只要是女人,看到這些個東西都不會不動心。

  小李子是女人,所以她很高興,一樣樣把玩著那些個小瓶小罐,一樣樣地問我用處和用法。宋宜中的兩個女人,不愁沒有共同話題。奇就奇在,整個下午我們居然一句都沒有提到宜中。

  說完全沒提呢,也不盡然,因為小李子的話題中心是寶貝:“寶貝兒這幾天留在他姥姥家。他姥姥親寶貝親得不得了,幾次都說要替寶貝轉學,讓他常住姥姥家。平時他爸不捨得,但是只要他爸不在家,他姥姥就趕緊把寶貝接了去。那些日子他奶奶住在這裡,走的時候開玩笑說要把寶貝接到漢中住一段兒,他姥姥可嚇壞了……”

  我除了微笑,一句話也插不進去。

  他姥姥,他奶奶,他爸,多麼團結緊密的一個家,針也插不進,誰也潑不進。

  “他爸”,這稱呼比“我們家宜中”更親密,更實打實鑿。

  我的沉默總算讓小李子有些滿意,她料足了威風,長吸一口氣,換了副哀怨的面孔,嘆息說:“這些日子,我一直睡不實,都是靠安眠藥幫助睡眠,真是頭疼。”說著當我的面旋開安眠藥瓶子,倒了四片在

  手心裡一仰脖子吃了。

  我只得撿些現成活兒勸慰:“總吃安眠藥不是好事,其實可以試試別的方法,比如香薰。我替你帶了香燈和幾種鮮花精油,每晚睡前滴幾滴薰衣草,可以舒緩神經,有助睡眠。”

  小李子大概就在等這句話,立刻說:“就是呢,你是美容診療的專家,那次去你的店,很高檔的樣子。認識你這麼多年,我還從沒試過你的手藝呢,這兩天我頭疼得厲害,白朮,不如你幫我做個按摩吧。”

  我倒吸一口涼氣。上門來替她做按摩,豈非坐實了侍妾的名份?然而拂袖而去,那今天不是白來了?

  低了這個頭,也許明天宜中就可以回來了;不低這個頭,就可能永遠讓宜中活在掙扎中,從而最終失去他。

  為了宜中,什麼樣的苦果不可以甘之如飴呢?

  曾經,我做葉子臻太太的時候,替他的情婦胡司容做過美容;現在,作為宋宜中的情婦,倒又要替人家原配做按摩了。

  莫非,這便是命?

  香精燈點起來了,憂鬱的薰衣草香里,我將按摩霜均勻地塗在下李子臉上,開始了生平第一次的上門服務——不是不屈辱的。

  但是我對自己說:手上每打一圈,就等於腳上前進一步,我正在向宜中走去。宜中,他在那端等我,為了他,我甘願承受一切的委屈和羞辱,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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