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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怪夜復一夜,我會不由自主地跑到隔壁來觀摩演出,難怪她們出入得這樣頻繁。

  原來她們並沒有惡意,相反,她們是友善的、婉轉的。她們這樣子不厭其煩地重複出現,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我提出她們的祈求:為她們畫像——是真的畫像,而非臆想。

  一直以來,是我太遲鈍了。我早說過,我實在是個葉公好龍的俗人。

  喬其紗、雙縐、碧縐、杭紡、星光紡、真絲綾、美麗綢、軟緞、春花葛、提花爛花綃……無數緋粉紅艷的真絲仿紗堆滿在我面前,該選哪一匹下剪呢?

  受到香如夜以繼日地工作的感染,我也有種說不清的緊迫感。總覺有人在催逼著似的,不由得要自己勤奮起來,不然如何安撫那些矢志要流芳百世的魂靈?

  香如用電腦,我用畫筆,所做的都是借屍還魂的創作。難怪要被選中做槍手,替鬼魂立傳。

  最終我選中了一匹真絲14101素縐緞,那爽滑的絲料托在手上有種難以言喻的柔軟依戀。若用隔離膠線渲染著色繪法將它做成一條長裙,一定很美麗、很飄逸。

  我一邊畫一邊祈禱:靈感啊靈感,也許所謂靈感就是靈魂給我的感覺吧,那你們就鬼使神差,替我完成這些繪畫好了,可千萬別搞壞我的身體,不然看誰能把你們畫得如此漂亮。

  從早晨開工畫到下午,連店員給我買的盒飯都顧不上吃,真的像鬼上身般。直到黃昏,一幅《李香君紈扇圖》終於完工。我展開它,想像著它披在念兒身上隨她起舞的樣子,忍不住哼起歌來。我喜歡絲綢,喜歡在彩色的綢緞上作畫,喜歡看淳樸的藏民將雪白的哈達獻給尊貴的客人,喜歡長長的絲絛系在武士的刀上,喜歡禮盒外面用紅絲帶打一個漂亮的十字結……無論它們以何種姿態出現,都是這樣美麗和令人欣喜。

  但是最美麗的一種姿態,則是穿在念兒的身上,隨她舞蹈。

  哼著歌,我忽然意識到這竟是《吉賽爾》的曲子,不禁森然住口。就在這時,小金來了,與我的憔悴晦氣相比,她可真稱得上興頭沖沖、容光煥發,人未到,聲先至:“紅顏,你這陣子藏哪兒去了?我找你幾次,你都說忙,打電話到店裡,又說你不在。”

  我強顏歡笑,因為疲憊,也因為心虛,有些言不由衷:“最近家裡有點兒事。而且工期緊,天天要畫畫。”

  “別忙了,今天你說什麼也要陪我做一件事。”小金不由分說地抓住我的手腕,宛如捉賊捉贓。

  我更加慌張:“什麼事?”

  “捉姦呀!”小金理直氣壯地冷笑,“我今天可算找到狐狸精的穴了!”

  十一、還君明珠雙淚垂

  宋徽宗初見李師師的時候,並沒能一親芳澤。

  師師有潔癖,見客之前自身花瓣沐浴不算,還要求客人也必得櫛沐相見,就是皇上也不例外;師師為人倨傲不為禮,雖對百金亦不動聲色,尋常問話充耳不聞;師師好靜坐,宴客之際,惟撫琴弄弦以為佐,不與言笑——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子,卻令得徽宗神魂顛倒,不惜帝王之尊,幾次三番地踏月來訪,居然用了幾年的時間才贏得美人青睞。

  或許是宮中三千佳麗為了爭寵而出盡百寶,笑容來得太便宜了吧?李師師的艷如桃李冷若冰霜反而吊人胃口,別有風情。

  詞人周邦彥曾有《少年游》細述師師與徽宗的枕邊語:“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雖是淫詞艷曲,卻是真情實景。這首詞因為泄露了國家最高機密,曾經惹得徽宗大怒,差點兒周邦彥的罪,但因不敢得罪師師,不但赦他無罪,還封了作大晟樂正,才盡其用。

  賊王宋江聽到了這一段奇緣,知道這是一條中南捷徑,便也動了心思。趁著上元燈市,在柴進和燕青的掩護下偷偷下山,密訪花魁,題詩於壁,盡表一片歸順之心,並求師師代為美言,向徽宗投誠——這便是水泊梁山受招安的序曲。

  一邊是真命天子,一邊是土匪頭子,李師師也算是手眼通天、長袖擅舞於黑白兩道了,更何況還有一個炒作高手周邦彥,真是想不紅都難。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才貌手段都來得的女子,最終的結局卻極慘烈:徽宗禪位後,師師自知勢微,主動將皇上所贈金帛盡捐開封府以助軍餉,而自己則棄家為女冠,甘願以青春紅顏伴青燈古佛。然而世人偏不給她清靜,金兵攻破汴京後,因慕其美名而滿城搜拿李師師,地方官懼事,竟往慈雲觀找到師師欲獻之。

  李師師寧死不肯事胡虜,痛斥奸臣後拔簪刺喉以明志,未能就死,遂又將簪折為兩段,吞而自盡——如此決絕的一種死法,怎不叫天下男人愧死?

  她白認識了徽宗,白認識了宋江,白認識了周邦彥,白認識了那許多有財有勢的大男人——他們從她的身上都撈了不少好處,在她得勢的時候無不趨之若鶩,然而當她遇難、走投無路之際,那些個男人在哪裡呢?

  連一個有氣節的風塵女子都保不住,難怪宋朝要亡了。

  ——《流芳百世》之李師師畫像

  這段日子裡,我是一直在躲小金的,沒想到還是要面對面。

  就像白蛇躲不過法海,第三者終究避不開原配的追殺。

  自從同玉米和好後,我們的愛比以前更加瘋狂、熾熱。每一次的見面,都仿佛是世界末日。也許是因為我知道,我們的時間無多,我只有在有限的相聚里,盡情地愛他、愛他、愛他……

  因為心虛,我開始不住地尋找這樣那樣的藉口一次次推小金的課,也推開她的約會。

  可是她好像黏上了我,隔三岔五地給我打電話,指使我做些這樣那樣的瑣事,諸如幫她買化妝品、替她訂戲票、代選給朋友慶生的禮物之類,仿佛我是她家的鐘點女工。

  有時我剛赴玉米的約會,小金的電話便接踵而至,內容總是些小得不能再小,近乎無理取鬧的廢話,像是寶寶不聽話惹她生氣啦,保姆又跟她鬥嘴啦,甚至是新買的粉盒裡發現了碎紙屑……

  電話一說便是半小時,渾不管我是不是方便接聽。她就是這樣霸道地、理直氣壯地占用著我的時間、折磨著我的情緒,令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我漸漸懷疑她是存心。

  她或許已經知道了我和玉米的交往,種種造作,都是演技。

  她故意不發作,卻看戲一樣地擺布我,叫我疲於奔命。

  她不僅是好演員、好觀眾,還同時是好編劇、好導演,存心讓我在沒有尊嚴的愛戀里枯萎,直到不戰而退。

  我終於從躲著小金髮展到躲她的老公——和玉米在一起,不再是單純的快樂,纏綿之際,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冥冥之中偷窺著我們。

  曾經,我登堂入室地偷窺他們夫妻的家。如今,這一切加倍地回報在我身上。

  感情是一筆孽債,也許現在是還債的時候了。

  我想過要退出,但是小金已經殺上門來,如何面對?

  但是看她的神情態度,又不像是要即刻發作,難道所謂的狐狸精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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