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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愛抱著小貓安靜地坐在這道天然屏障的後面,客廳里的熱鬧不屬於她,這裡才是她該在的地方。

  人們在客廳玩遊戲。說話的遊戲。她不能介入。

  她介入不了她表哥的世界。他的世界,對她關上了門,把她和貓留在一起。

  心愛有些悵然,今世的盧克凡哪一點像前世的大少爺呢?大少爺深沉、持重、風度翩翩,何曾這般輕佻張揚過?

  那時候,大少爺在北平上學,每年只有一寒一暑兩個假期才回來。那便是她的節日了,簡直每一天都值得大書特書的。一旦假期結束,大少爺上學去了,日子便顯得有些長,總是夜裡等不到天明,日裡等不到天黑。

  其實便是大少爺在府里的日子,他們也難得見面。他總是不開心的時候居多,但又並不為著什麼具體的事,也不見他同家人有過爭吵。只有一次她聽到他同老爺在小聲爭執,好像是他偷偷參加了一個什麼幫會,而老爺不許可。

  偶爾他也會在家裡見朋友,談些時局政治之類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字眼裡常常夾著些什麼“三民主義”、“共產主義”,又是什麼“自由進步”、“科學救國”,要麼,便大聲背誦:“一個幽靈,一個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遊走……”

  每當這種時候,他的表情就很激動,眼神里有令她恐懼的燃燒與熱烈,同時,又充滿了為她不解的深刻憂傷。

  於是她也覺得憂鬱,並且不明白他到底有什麼為難之處。像他這樣的人,高貴、博學、健康、富足,應有盡有,並且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他又有什麼愁煩是不可解決的呢?

  他的深度和氣度其實並不是她所能理解和體會的,但是這絲毫不影響她對他的崇敬愛慕。事實上她早已將他神化,崇高聖潔得甚至沒有了瑕疵,也就一併隔絕了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心愛一驚,背上冷汗沁出。怎麼可以怨尤?她來到今世的理由,不就是為了大少爺,為了她遲醒的男女之情嗎?整個前世,她活在懵懂之中,至死方明曉愛的真諦。於是,她穿越陰陽生死來到人間,就是為了同他重圓南柯夢,再續前生緣。

  她愛他。無論他是大少爺還是克凡表哥,只要他還是他,她便會愛得義無反顧。

  愛他,是她的使命、目標以及全部的生存意義。

  心愛流下淚來,淚水落在風裡,不等吹乾,又有新的淚落下來。這時候,她聽到身後有說笑聲,好像是表哥和小慧。她本能地躲在一叢綠色植物後面,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也許不願意讓自己的失意落在小慧的眼中吧!

  明明是表哥的腳步聲——即使夾在千軍萬馬中,她也可以分辨出他的所在——可是,他們停下來,卻再沒有任何聲音。心愛覺得奇怪,輕輕撥開芭蕉葉向外看。天哪,她看到了什麼?表哥和小慧竟然在接吻!這是他們的初吻吧?熱烈,笨拙,羞怯,而充滿探索性。“哦,克凡……”她聽到小慧這樣叫著表哥的名字,而表哥在回應:“慧……”後面的話被新的吻代替了。一對年輕的小戀人魚兒一樣又吻在了一起。

  心愛只覺得喉頭一腥,全身的血都在翻騰上涌。離別的憂傷已經讓她不堪重負了,而他,還要給她如此新鮮的刺激。仿佛有一柄銳利的尖刀破空而來,直插她的胸膛,而他還要微笑著握住那刀柄,將刀尖推得更深入一些。

  疼得淚也流不出。她嗅到濃郁的血腥味繞樹而來,不由自主地將雙手扣緊。

  “喵嗚——”一聲銳叫,波斯貓的利齒惱火地嵌進心愛的手背,她的手一松,那隻貓再度自她懷中驚惶逃逸。

  “心愛?”是表哥驚訝而羞澀的呼聲。

  “咪咪——”是小慧氣急敗壞的叫聲。

  然而心愛一概聽不見。她親眼看到了大少爺最直接的背叛。

  她為了他從生到死,死而復生,只是為了要同他在一起,而他,卻要在她的面前,血淋淋地與別的女人擁吻!

  十四歲女孩的單純,四十歲女人的妒忌,同時在她的身體裡交織迸發。那一種痛楚的力量,令她難受得百死莫贖。她真希望在這一刻死了,不要見到這一幕。雖然一直都知道表哥花心,小小年紀便風流自許,可是畢竟當他年紀輕,只是個孩子,不與他計較。然而現在,他竟然同別人親吻。那分明是一個大男人了。

  她看到他唇上軟軟的絨毛,哦,他就要長成一個大男人了,他與別的女人親吻,戀愛,並將結婚生子,白頭偕老。

  那麼,她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你欺負我的貓!”小慧去而復返,指著心愛質問,“你把我的貓找回來!”

  克凡臉上的紅暈未退,還在被初吻陶醉著,見不得小女友受一點點委屈,忙擁著她的肩噓寒問暖:“小慧,怎麼了?別急,慢慢說,怎麼了?”

  “她欺負我的咪咪。”撒嬌是女人的天性,小女生借題發揮地嬌呼著,“她把咪咪打跑了。我追也追不回來。我不管,你要賠我的貓。”

  “好,我賠,要是找不回咪咪,我找十隻波斯貓來賠你好不好?”克凡眉開眼笑地哄慰著,分明是在享受這個遊戲。

  “我才不要別的貓,一百隻貓也比不上我的咪咪。”小慧不依不饒地撒著嬌,在克凡的懷裡扭著身軀,“我要她賠。你問她,她怎麼著我的貓了?你問她。”

  “心愛,你幹嗎欺負小慧的貓?”克凡鸚鵡學舌般地重複著。

  心愛緊抿著嘴,生怕一張開就會吐出血來。怎樣的羞辱——竟然向一個啞巴問罪,他要她怎樣答他?

  她看著表哥,想要一直看到他的心裡去。看在他心裡,她到底有沒有一點點分量?他是大少爺的轉世哦,怎可以對她沒有一絲半毫的憐惜記憶?

  然而克凡根本不看她。克凡的質問只是一種姿態,為小慧做的一場秀。他明知道表妹不會說話,不可能回答他,他安心冤枉她,坐實她的罪。他質問了她,便是在指責她,斥罵她——以此,來討好小慧。

  他擁抱著小慧,哄著,勸著,逗著,眼裡全然看不到其他的人。他從來都沒有當心愛是一個有血有肉知冷知熱的正常人。她不會說話,她是殘疾的,於是她便不該得到尊重和公正嗎?

  心愛的心已經裂成千片萬片,血流成河。但是,他看不見。

  他看不見看不見看不見。

  如果她是啞的,那麼,他,便是盲的。

  克凡追著小慧跑遠了,心愛咬紫嘴唇,心疼得眼前陣陣發黑。她只覺得整個身子騰起在半空,隨風擺盪,飄渺無依。她看到了天使與魔鬼,忽然無比憤怒,他們看著她的受辱,居然袖手旁觀,毫不憐惜。

  然而不等她投訴,天使已經搶先開口解釋:“你學過古文,一定會背那篇文章:‘天將降大人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你要知道,一切是暫時的,一切都是歷練。”

  魔鬼亦幫腔:“他們冤枉你,他們的罪孽便加深,離我更近一步。等到他們大去之日,他們的靈魂將被我收留,你不必為他們的罪惡難過,而應該為自己高興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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