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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彤。”曲風有些怔忡,“奶奶,她的名字是不是叫阿彤?”

  “就是呀,你認識她?”

  “不認識,不過會彈琴的盲姑娘,我就聽說過這麼一位,所以隨便猜猜的。沒想到真會是她。”曲風感慨,“這世界真是小。”

  “不單小,而且巧。說來也怪,我和這姑娘挺投緣的,她對我也很好,一口一個‘奶奶’叫得甜甜的,和冰冰的腔調一模一樣,你要是光聽聲不見人,還以為是冰冰回來了呢……”奶奶頓了頓,臉上露出寂寞的苦笑,“唉,我太想冰冰了,恨不得把所有的姑娘都當作她。其實,她又怎麼可能是冰冰呢?不過,她每次來都陪我聊天彈琴,做東做西,真是幫了不少忙……小曲,你可是有日子沒來了。”

  曲風臉上掠過一個黯淡的笑容:“我的一位朋友亡故,所以……”他嘆口氣,把話題轉回來,“幸虧有阿彤來代我班,不過,她的眼睛……”

  “她眼睛雖然看不見,心眼可靈著呢,比明眼人強。”奶奶很護短地搶過來說,“你可不要瞧不起她。”

  曲風忍不住笑了:“怎麼會呢,奶奶?我對這位阿彤姑娘聞名已久,一直很敬重的。”

  “是嗎?那你上樓跟她談談。”

  曲風拾級而上,小心地不想驚動了阿彤的彈奏。

  上樓的時候,他忽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好像自己要去見的,不是陌生人,而是一個相識經年的老朋友。越往上走,這種感覺就越強烈。

  還在樓梯口,他已經看到一位白衣的少女背對著他坐在小客廳鋼琴前醉心地彈奏著,她的一頭長髮隨著彈琴的動作一盪一盪的,腰肢纖細,背部挺直,身形窈窕美好,完全看不出是一個盲人。

  彈的是一曲《致愛麗絲》,情人的呼喚流傳在風中,一聲聲,一遍遍,用心渴望著一個真情的回答,好似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曲風忍不住深深迷惑,此情此景,此人此樂,都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水兒之死帶給他的悲痛在這一刻忽然變得沉靜,如塵埃落定,水靜河飛。小林和教授不是都說過阿彤不了解愛情嗎?可是,此刻聽著這曲子,琴聲里分明充滿了感情,這阿彤非但懂得愛情,而且比一般人都要了解得更深更切呢。

  一曲終了,少女回過身來,輕輕問:“曲風?”她的聲音低沉柔和,微帶磁性,有種說不出的魅力。

  曲風一愣:“你怎麼知道是我?”

  少女笑了:“奶奶說,每個星期的今天下午,你就會來。而且,除了你,誰會這樣懂得尊重別人的彈奏,可以忍得住在聽琴時一言不發?”

  曲風更加迷惑了,他想起奶奶剛才的話:“她眼睛雖然看不見,心眼可靈著呢,比明眼人強。”頓時,他對這位初次見面的盲女充滿了好感。她的琴奏,她的談吐,她的高貴氣度,都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而且,女孩說:“除了你,誰會這樣懂得尊重別人的彈奏,可以忍得住在聽琴時一言不發?”這句話也令他心動,他們仿佛不是第一次見面,而她,似乎對他相當非常了解呢。

  他驚愕地望著阿彤,她臉上瞬息萬變的神情讓他迷惑而震動,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強烈得他幾乎張開口就可以喊出她的名字,可是,那名字,卻不是“阿彤”。是誰呢?丹冰嗎?天鵝嗎?水兒嗎?

  他啞口無言,好像在想起的一刻突然忘記了什麼,又似乎忘記的許許多多在這一刻被重新拾起,可是,那些記憶,究竟是什麼呢?

  屋子裡一片死寂。阿彤和曲風面對面站著,都是一言不發。

  變成了阿彤的阮丹冰在承襲阿彤的身體和琴藝的同時,也承襲了她那固有的盲女的自卑與自傲。這段日子,她一直在等待著,等待再一次與曲風相見。

  此刻,他終於來了,可是,她卻看不見他!

  她站在他面前,心中不知是悲是喜,有種隔世相逢的滄桑。仿佛進入時間隧道,天上只一天,人間已一年。從阮丹冰而天鵝而水兒而阿彤,對曲風而言,不過是一個夏天的故事,對她,卻已經三次輪迴。如今,他們又相遇了,這一次,卻又有怎樣的緣合?

  那一天,她飛離了水兒的身體,清楚地看到曲風流淚的眼,她想迎上去,擁抱他,安慰他,可是身不由己,隨著一陣風飄搖而去。迷迷糊糊,縹縹緲緲,不知道自己的歸宿在何方。懵懂中,依稀聽到一陣琴聲,便蜿蜒而去……恰逢阿彤正自對月祈禱:“我願意交出我的靈魂,去換取一次愛的經驗。”

  那願望是如此的強烈,強烈到可以與丹冰對曲風的無與倫比的愛情相媲美,以至於她們的靈魂在這一刻忽然投契,合二為一。於是,她占據了阿彤的軀殼,取代了阿彤的靈魂,教會她一次真愛體驗。

  然而,這場交易又能維持多久呢?她總還是要把這身體還給她的吧?她要在再次輪迴前告訴曲風自己的真實身份嗎?要對他說出天鵝和水兒的秘密嗎?要在這難得的再世重逢中焚心似火,與他熱烈相愛嗎?

  以往的經驗告訴她,無論她藉助什麼樣的形式存在,她都不會是她完整的自己,而或多或少會擁有一些那形式本身的特性。畢竟,她只是過客不是歸人,無論誰的身體,都不可能長久地收留她,她最終,還是要離去。

  然而,在這世界上,誰又是長生不死的呢?一天和一年有多少分別?一生和一次又有什麼不同?她只想,抓住每一次機會,多愛他一天,多愛他一次,多愛他一點。

  可是,她又覺得怯弱,是盲眼人對於明眼人本能的那種怯弱。

  她找到了他,聽到了他,可是,她卻再也不能“看”到他。這使她不能不有一種強烈的自卑感。一個不能看的人,如何去愛?

  兩人默默相對著,只有剛才那裊裊的琴音依然迴蕩在空氣中,仿佛情人的呼喚,一遍遍,一聲聲,周而復始,無止無息……

  是奶奶的上樓打破了這沉寂,她看到兩個年輕人面對面地站著不說話,十分好笑,問:“怎麼?不好意思?都是年輕人,說說笑笑很容易熟悉的,怎麼倒比我還害羞?”

  阿彤驚醒過來,低頭微笑:“我給你倒水去。”

  “還是我來吧。”曲風正想阻止,卻看到阿彤毫無障礙地繞過鋼琴徑直走向房間一角的飲水機,從柜子里取了紙杯出來接水,不僅暗暗驚奇:她對這屋子的布局熟悉得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如果不正視她的眼睛,簡直看不出這是個盲人呢。然而,她側耳傾聽水流的樣子,又分明是盲的。

  阿彤已經取了水過來,雙手端著說:“曲風,請喝水。”

  她喊“曲風”的語調,十分熟悉。曲風不禁再次出神……

  巫山雲

  〖我為你做過多少傻事呢?

  買一把又一把的綠傘,裝作等人的樣子在你的家門前徘徊,錄下你的琴奏做成盒帶,甚至偷偷收藏你隨手扔掉的菸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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