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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盯著那塊巨石細看,白螺眼裡的神色漸漸凝重,緩緩地,抬起了扶在石上的手來。

  手底下果然刻著字,顯然是鑿的久了,字上本來塗的朱紅褪盡了,只留下黝黑的刻印。

  那是一橫的末端。

  白螺的目光順著那一橫看過去,看見了石上刻著的三個斗大的字:三生石。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

  “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心永存。”

  三個大字下面,還密密刻著銅錢般大小的一首絕句。

  她的眼睛陡然雪亮。

  連鸚鵡都反常的不安起來,抓抓她的肩頭,雪兒眼睛裡流露出複雜的情緒。白螺看著那三個字,手仿佛被燙到一般的抬起,不自禁的回壓著心口——那裡,那面小小的花鏡仿佛貼上了心臟,讓她感覺冷醒無比。

  又回到了這塊三生石前。

  原來自己已經飄零了那麼久了——上一次來到中天竺的這塊石頭前,已經滿了六十年了?又是整整一個輪迴啊。所有的傳奇,仿佛是畫了一個圈,從終點又回到了起點。

  寂寞的永生,那又是多麼殘酷的歲月。

  幸虧還是有一個人可以等待的。六十年一輪迴,也該是再遇見他的時候了……如果不是因為還能並肩的抗爭、永不妥協的堅持著自己認為需要堅持的東西,或許,數百年寂寞的永生里,她早就對崑崙山上那幫宿命安排者投降了。

  倚在石後,忽然間無數輪迴無數劫數里遇到的事情,就仿佛潮水一樣湧上心頭——看過的多少悲歡情仇、喜怒哀樂;經歷過的多少次生離死別、哀痛死寂鋪天蓋地而來。白螺忽然間覺得無法抵擋,手一軟,撐住了石壁,閉上眼睛。

  又見到了這塊三生石,那麼,命運之輪已經再度開始轉動了吧?

  “不要見他。”忽然間,一片寂靜的空山中,一個聲音輕輕響起在耳畔,嚇了白螺一跳——轉過頭卻不見一個人影,只有那隻白鸚鵡靜靜地站在石上,用黑豆般的眼睛看著她。

  那眼神,竟是人一樣的。悲憫而痛惜。

  這一次白螺沒有再叫雪兒閉嘴,她疲憊的笑了起來,搖頭:“我還是要去見他的。”

  “可你會傷心的。”雪兒顯然急了,在石上一跳,白鸚鵡的雙翅展開,落下來時,已經成了一位垂髫的雪衣女孩,上來一把拉住了白螺的袖子,“見了又如何呢?他是凡人,只能活幾十年,那時候你眼睜睜看著他衰老、痛苦、疾病、死去,你無能為力、你還是要做個不死的怪物——幾生幾世了,你心裡被捅出來的窟窿還不夠麼?”

  “那就是天帝王母對我的懲罰——雪兒。”陡然間,白螺笑了起來,止住孩子的話,撫摩著三生石搖頭,“你也知道,當年我敢做出那樣的事,就能預料到有今日——只是白白連累了你。”

  “真真瘋了……你們兩個簡直是瘋了。”雖然樣貌是個孩子,然而雪衣女孩說話的口吻卻是成年人的,她抬頭看著白螺,眉間不解,“白螺姐姐,我反正一直都跟你的,你去那兒我就去那兒,從不抱怨——但你就那麼愛那個傢伙?真的為那個傢伙什麼都不顧麼?”

  “哪裡是為他?也未必是因為愛他。”白螺唇角浮出一絲笑意,驀然搖頭,眼角的墜淚痣動了一下,“哎,你畢竟不過是才修了三百年,還是不懂事。”

  白衣女子的目光投向西方的天際,眼神忽然之間又變得遼遠起來,琢磨不透。許久許久,她忽然輕輕嘆了口氣,低低道:“那是因為我們兩個,都是背天逆命的叛逆者。”

  雪兒還要說什麼,白螺聽了聽,神色忽然有些緊張,抬手拍拍她的髮髻:“噓——有人過來了,快變回去!”

  “哎呀,不會是一見三生石,便要和那人今日相遇了吧?”雪兒吃了一驚,嘀咕著。然而近處果然傳來了腳步聲,她連忙袖子一張,噗拉拉一聲響,回復成了一隻雪白的鸚鵡,在空中一個轉折,飛到白螺肩頭停了下來。

  ******

  果然是有人來。空山小徑上,一位緇衣芒鞋的僧侶從中天竺寺過來,來到了石前的水池邊,俯下身去。

  ——會是這個人麼?

  白螺感到了肩上白鸚鵡的爪子也是陡然的收緊,雪兒不安的跳來跳去。然而那個緇衣的僧侶只是俯身從水池裡採摘著睡蓮,沒有抬頭,也看不清面貌。

  三生石前原來有一個水池,正當六月,池面上蓮葉田田,開滿了白色的蓮花。

  白衣女子眼神從來沒有那樣不安過,她看著那個採蓮的僧侶,手指在三生石上無意識的划來划去,然而卻始終不說話。

  “玄冥!”寂靜中,陡然有一聲清脆的叫喊打破了空山。

  白螺吃了一驚,閃電般的扭頭,看見肩上的白鸚鵡已經再也忍不住的脫口叫了一個名字出來:“玄冥!”

  聽得聲音,蓮池邊上的僧人回頭過來,有些詫異這般空寂的山中居然還有人聲。

  他一回頭,白螺忽然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不是他。不是玄冥。

  這是一雙塵世之眼,並不是玄冥。即使幾十年不見,她依然認得。

  “鳥兒頑皮。大師受驚了。”她微微笑了起來,斂襟行禮,心中卻嘆了口氣——看來,要在塵世上找到那個人,只怕還是要像前幾世一樣費一些周折了。

  那位僧人回了一禮,卻不答話,只是抱起折下的蓮花匆匆走了。

  有宋一朝,禮法大防最是嚴謹,在山中遇到一位女子,雖然是出家人,只怕也覺得連說句話都惹了嫌疑罷?白螺冷曬了一聲,自己從小徑上下來到了池邊。

  這池裡的蓮花,該是折了去供奉在佛前的吧?

  想到此處,她心裡莫名突的一跳,忽然間聽到肩上的雪兒也是一聲驚叫——就在白螺低頭臨水看花的瞬間,池子裡所有蓮花驀然綻放開來!

  “天啊!白螺姐姐你看……那是你,那是你啊!”雪兒叫了起來,烏溜溜的眼睛看著滿池的蓮花,“這種花兒怎麼會在凡間看到?誰……誰種的?”

  白螺低頭,看著自己在水裡的倒影——然而水裡只有一朵白色的蓮花盈盈,煥發出霞光瑞氣千萬,滿身香霧簇著朝霞。玉雕般的花瓣上,點綴著一點翠綠,仿佛一滴淚痕。

  那是她的真身。自從謫入凡塵以來,數百年她都沒有看到過自己的真身了。

  白螺俯下身去,摘了一朵睡蓮看著——那白色的蓮花瓣上,每一瓣都有一滴翠綠。看著看著,她仿佛痴了,脫口喃喃:“沒錯,是碧台蓮……碧台蓮。真的、真的是他種麼?”

  “誰種的?玄冥麼?他有這個本事?”雪兒詫異極了,撲簌簌的飛下來,站在一株蓮花上,看著水裡的倒影,“白螺姐姐,你是西天大雄寶殿前開的碧台蓮,修了五千年,又皈依佛祖——這、這些花可是你的分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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