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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日本料理店的香魚,已經不產在新店溪,而要從日本空運來台,使香魚的身價大大增高,幾乎任何魚都比不上。聽說在澎湖某些沒有被污染的海域,還能找到香魚的蹤跡,可是為數甚少,早就無法供應吃客的需求了。本來在新店溪旁的普通食物,如今卻在台灣找不到故鄉,想起來就令人傷感。

  每次吃香魚的時候,我的心清就不免沉重,那種沉重來自香魚的敏感,在許多人的眼裡,所有的魚做為食物以外,就沒有別的意義了。香魚卻不同,因為它的喜愛潔淨,使我們更覺得應該有一個清潔的生存空間。在某一個層次上,香魚是比人更窟貴的,我們生活在一個被污染的環境,到處充滿了刺耳的噪音和汽車排放的黑煙,可是時間一久,我們就適應了這樣的環境,甚至一點抗辯也沒有。

  沒有新鮮的空氣、沒有乾淨的溪水、沒有清爽的天空,甚至沒有安靜的聽覺,我們都已經峭焉不察了,面對著一天比一天沉淪的生活空間,有時我們完全失去了警覺。

  香魚不然,它不肯自甘於污濁的溪水,不肯改變自己去適應一個更壞的環境,於是它選擇了死,寧潔而死,不濁而生,那樣的氣節,更使我們面對香魚的時候低徊不已。

  記得多年以前,我在梨山上,參觀過蹲魚的養殖;蹲魚是瀕臨絕跡的魚類,在台灣,只有梨山上清澈的溪水和適當的水溫,能讓他們樂於悠遊,正由於它們獨特的品性,使養殖的人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也正因為這樣,鱒魚在人們的心目中,永遠不會和吳郭魚相提並論。

  有一次我在澎湖的海邊度假,漁民們邀請我到海邊去欣賞奇景。那一天,許多海豚無緣無故的游到岸上集體自殺,我站在海岸邊,看著那些到處羅列的海豚,它們從海里跳到岸上等待著死亡,卻沒有人知道原因,我也不知道。

  海豚的集體自殺,給當地的漁民帶來一筆小財,沒有人探問它們為什麼拒絕生存,我的心裡卻充滿了疑惑;海豚是一種智商很高的動物,它們到底為什麼要集體自殺呢?

  是不是心情上受了什麼委屈?在以前海面乾淨的往日,是不是也有海豚自殺呢?生物學家恐怕也無法解開海豚自殺的謎題,但是我深知,海豚的自殺不是“無緣無故”,一定有它的理由,只可惜,我們不能理解。唯一可以理解的是,動物有動物的想法,魚也有魚的心情。乾淨的海,是海豚的故鄉;清澈的溪水,是香魚和蹲魚的故鄉;它們寧可做失鄉的遊魂,也不願活在污濁的水域,是做為人的我們,應該深切反省的。

  有許多飼養鳥類和熱帶魚的朋友,經常向我抱怨,不管他們如何細心照料,鳥和魚都會無故的死去,我想,魚鳥的死都不是無故的,因為鳥是屬於山林的,不屬於籠子;魚是屬於河海的,不屬於水箱。現在更嚴重的是,即使在山林河海,由於人為的污染,許多動物都活得不快樂,恐怕在大自然里,只有一種動物對壞的環境能安之如常,那種動物的名字叫做“人”。

  幾年前,人們在新店溪“放香魚”,讓香魚回到它的故鄉,據說現在新店溪里已有為數極少的香魚存活,如果河川不繼續污染,將來我們食用的香魚不必從空中來,而是本鄉的土產。

  香魚是我們的,故鄉也是我們的,我們千萬不要讓故鄉成為巷魚拒絕的地方。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百年含笑

  在鄉間的庭院,一個老人帶我去看一棵百年的含笑花,說那是他的父親親手栽植的。

  那百年含笑的高大使我大吃一驚,因為我們平常看到的含笑花只有幾尺高,百年的含笑花竟有兩三丈高。

  更令人驚奇的是,那棵高大的含笑,花朵開得密密麻麻,香氣之盛有如一座香水工廠,方圓幾尺的地上都被潔白的含笑花瓣鋪滿了。

  我想到小時候家裡種的幾棵含笑,盛開時,我最喜歡摘一些放在鉛筆盒、放在書包、放在口袋中,走到哪裡就香到那裡。含笑花的香有滲透力,有時春天過去很久,含笑都謝盡之後,鉛筆上還留著春天時含笑的香味,使我寫字時有著歡喜的心情。

  正在出神的時候,聽到老人說:“這百年的含笑開得和它第一次開時一樣的香,我如果能像它一樣,百年之後也能含笑歸土,就好了!”

  我說:“阿伯仔,這沒有什麼問題,你一定可以含笑歸土的。”

  老人笑了,笑得就如一朵含笑花,那麼潔白、純真,散發著香氣。

  “不管生命的歷程變成怎樣,我們每天每天都要含笑開放,讓香氣飄揚呀!”——看著老人的笑,我心裡這樣想著。

  磚隙的番茄樹

  陽台磚頭的縫隙中長出一株小小的番茄樹,不知道是風或小鳥帶來的種子?

  番茄樹從春天時奮力長大,到了夏天就結出與磚塊同顏色的果實。

  我把番茄摘下來吃的時候,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甜美之感,想到因緣的奇妙和種子的不可思議,樹和人是多麼相像,只要有好的因緣與好的意志力,即使在最貧瘠的土地,也能開花結果。

  選擇肥沃的地方生長,在人生中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培養好的種子、有生長的意志則是可遇和可求的。

  植物的地盤

  在墾丁公園,一位學植物的朋友帶我們進入熱帶雨林,他告訴我們植物也有爭地盤的習性,都是成群成群的盤聚,不同群族的植物就會因被包圍孤立而枯萎了。

  朋友說:“植物爭地盤的行為是無所不用其極,樹枝與藤蔓的蔓延,根的伸展與纏繞。最驚人的是種子,每到夏日寧靜的午後,會聽到種子爆裂的聲音,僻啪!有的種子靠自己彈射的力量,可以射數米之遠;有的種子靠著風力,可以翻山越嶺。”朋友告訴我,只有一種樹木不成群結隊地爭地盤,就是那些高大的喬木,它們是單獨地向天空生長,到最後成為那些族群植物的依靠。

  我想不只是植物如此,動物也是這樣,獅子、老虎、老鷹都是單獨行動,麻雀。糜鹿、野狼則成群結隊。

  人也是這樣的,小人結黨、成派,以占取地盤,只有那些人格高超的人,獨自使心靈伸展向空中,文明與文化,就是由那些獨行又獨醒的人創建出來的。

  我站在雨林中,仰望那些高大的喬木,但願自己永遠保持獨醒和獨行的心靈。

  生命的餡

  在麵包店,我為了買奶酥麵包或花生麵包而遲疑半天,因為兩種我都愛吃,但一天只能吃一種。

  後來我買了奶酥麵包,是不得不作的選擇。

  排隊付帳的時候,我想到,買麵包時的遲疑也就像人生里的每一個選擇一樣:我們要買一條土司容易,但選擇麵包的餡兒就難;我們要生活很容易,但生活得有內容、有滋味就難。

  可以用錢買的麵包都會難以選擇,何況是那些無法用錢買的選擇呢?

  為了充飢而買麵包,是第一種層次;為了品味而買麵包是第二種層次;又能充飢又能品味,是第三種層次。

  人生的追求也是如此,有的人只顧物質而不顧心靈;有的人為了強調心靈而鄙視物質;只有視野開闊的人,才知道心靈與物質平衡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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