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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沒說完,便止住了。

  我倆都沒說話,幾秒鐘的留白,卻顯得如此漫長。

  留白是情緒是爆發,也是答案的明確。

  “好的,我會讓大家寫的。”我佯裝鎮定收下了紀念冊,放進滿滿當當的書包里,對她笑了笑。

  “阿姨再見,希望繼承能儘快好起來。”

  我背著書包往回走,一步一步,邁得使勁。

  走到牆角處,轉彎,整個人便癱靠在牆上,從書包里拿出繼承寫給我們的畢業冊。

  他給每個人只寫了不到二十個字。

  寫給我的:希望你一切都好,對世界沒有困惑。

  寫給小黃的:希望你一切都好,考上重點初中。

  寫給小土的:希望你一切都好,能遇見一個如雅典娜一樣的女神。

  都是我們曾問過他的那些傻問題,他把每一個都記在了心底。畢業冊上每個字都是用筆畫一筆一筆拼起來的,完全能想像到,因為手指浮腫握不住筆的他,如何努力地寫完這幾句話。

  眼淚又止不住地掉下來。

  別哭,別哭,他只是昏迷而已。

  一切都會好的。你看,繼承的父母不是都回來了嗎?

  倒數五聲,五,四,三,二,一。大口喘氣,下意識地拽住燈籠花的枝幹,用力搖了搖,然後探出頭去看繼承家的窗戶。

  這回,真的沒有人了。

  不是一場夢。

  少年的夢破碎,灑了一地沉默,還有一扇靜默若古的木色窗戶。

  回學校之後,我把紀念冊還給同學,說繼承不在家。

  把他給我們寫的畢業冊放在了書櫃的最裡層。放畢業冊的時候,我突然懂了小土小黃臨走時說的那句話:“我們不敢跟他告別,請你幫我們道個歉。”有些人不敢相見,有些事不敢面對,是因為我們根本來不及做好準備。

  想起過往那些美好的畫面,再對比現在見到繼承一次又一次的嘆息,像是以友情為靶,插上了一支又一支飛鏢,我怕漸漸連靶盤都看不清了,最後什麼都不能留下。

  若我們留不下過多的美好,我希望繼承與爺爺,還有父母能在這段日子裡留下最好的回憶。

  而12歲的我因為害怕告別,因為害怕失去,當我把繼承留給我的畢業冊藏進書櫃的時候,我做了一個決定——我不會再去看他了。

  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告訴自己:只要不知道繼承是否離開,在我心裡他就會一直活下去。

  是嗎?

  是吧。

  年少無知的我,硬生生地在心裡關上了一扇門,使出了全身的力氣,轟隆隆。

  此後的二十多年,我讀了新的初中,去了新的高中,假期鮮少與小學同學聚會,也沒有再回過一次學校,更沒打聽過任何關於繼承的消息。

  印象中有一次,曾有人說起“繼承”這兩個字,我立刻起身藉故打電話離開。早在12歲那年,我已經選擇了相信,他會一直支撐下去。

  後來

  “有什麼事情是你一直不敢面對,現在終於能釋懷了的?”朋友問了我這個問題。

  想了很久,想起了在我12歲那年發生的故事,而我在成長過程中選擇性地遺忘了這段不想面對的往事。

  我說完這個故事之後,朋友問:“那你現在想去找他嗎?”就像當年我問繼承:“那你會去找你的父母嗎?”

  我不如當年的他有勇氣,今天的我仍困惑著同樣的問題。誰說時間一定會給答案,時間只教會一個人偽裝,把最重要的事情變得一般重要,把一般重要的事情變得不那麼重要。

  今天的我依然在害怕,我怕問起了,知道他走了,會後悔最後沒有去看他;我怕問起了,他還在,我沒有臉去解釋為什麼那一年會不辭而別。

  告別是最難學會的事。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時候,有一句台詞:人生就是不斷地放下,但最遺憾的是我們來不及好好告別。

  其實,好的告別,是因為還能再見。不能或不想再見的,都來不及,或不願意多說一句再見。

  繼承對12歲的我而言,是來不及準備,又不願意真正告別的那個人。所以我用一個少年執拗的方式,讓他按照我的方式活著。

  我會一直記得他,以及那條去往他家的路:迎面小路一直走,經過兩個小路口,左轉那家有條狗,不用害怕繼續走,又是兩個小路口,右轉那家沒有狗,我家就在大樹後。

  記住一個人,

  是記住了他身上的所有。

  比記住一個人印象更深的——是記住了他影響自己的一切。

  那時年紀小,

  以為站得越高,想得越遠,才是大人。

  現在年紀大了,才知道把自己放得越低,越懂得體諒眼前人,才是大人。

  相信

  “一個人不必要多強大,只希望不管經歷過多少不平,有過多少挫折,你都能舒展著眉頭過日子,內心豐盛安寧,不怨天尤人,不苦大仇深。對每個人真誠,對每件事熱忱,相信這世上的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

  我的傻瓜表叔

  福田比我小兩歲,卻是我的遠房表叔。

  小時候,每次回老家過年,長輩們總是讓我管福田叫表叔,我很不好意思,因為不能理解為什麼要對一個比自己小兩歲的人叫表叔。我不懂家長們之間的輩分——據說是因為福田的爸爸按輩分是我的爺爺,所以自然而然我要叫福田表叔。

  福田表叔總是樂呵呵的,小時候我們每年只在過年的時候才能見一次,但每一次聽說我們要回老家過年,福田表叔都會早早地在村口的山坡下等著我們,遠遠地一看到我們就開始樂呵呵地笑。

  不熟的人,初次見面總是感到陌生,即使一年見一次也需要熟絡的過程,但福田表叔好像完全沒有這樣的障礙,幫我背書包,帶我在村里到處逛。田埂上有一隻狗,我害怕不敢動,福田表叔就會衝上去一腳把狗踢到田裡去,笑嘻嘻地對我說:“狗有什麼好怕的。”

  讀初中之前,我一直覺得這個比我小的表叔很好打交道,直到初一那年春節。

  福田表叔接上我們,扛著大包小包在前面走,我跟在後面一直盯著他,我覺得福田表叔走路好像很奇怪,每一步都一拐一拐地,總在快要失去平衡的時候才邁開另外一步。在印象中,他好像一直都是這麼走路,只是那時我才意識到奇怪。

  我問爸爸:“福田表叔走路是不是歪了?”

  爸爸說:“他走路一直是這樣。”

  我覺得我爸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又追問了一句:“為什麼福田表叔走路是歪的?”

  爸爸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大概想了一種最恰當的方式來回答我:“因為你小爺爺和小奶奶是堂兄妹,所以福田生下來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我默念了幾遍這句話,才理解,原來福田表叔是近親結婚生育的小孩。

  因為近親的影響,所以他的大腦發育比一般小孩慢,所以走路總是有些踉蹌,所以總是對人抱以熱情和信任,對外界沒有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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