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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曾參加過無數次戰鬥,除著名的三大戰役之外,父親還參加過抗美援朝,包括並不十分著名的珍寶島自衛還擊戰。在眾多的戰役中,父親大難不死,這就註定了必有後福這句話。在戰鬥中,排、連、營、團……父親是一步步走過來的。他每晉升一級都付出了血的代價,他身上三十八處的傷疤可以作證。最後在和平生活中,他的職務達到了他一生的頂峰:守備區司令。在中國部隊的建制里,能叫上司令的也不是一般人物了。

  父親終於是個官了。父親是個官的優越感,在母親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母親是父親在戰火紛飛的年代認識的,確切地說,父親是在淮海戰役認識的母親。那個年代戰火紛飛,兵荒馬亂,首先受到劫難的自然是老百姓。那時淮海戰役已接近尾聲,蔣家王朝眼見著江河日下,蔣家的軍隊窮途末路,見雞搶雞,見狗殺狗。一時間鬧得雞犬不寧,百姓不見寧日,逃難的人群遍地皆是。那一年母親十七歲,裹挾在遭難的人群中倉皇北撤。母親不是一個人逃出來的,剛逃離家鄉時,一大家子人,有父母,也有兄弟姐妹。在這期間,逃難的隊伍曾遭到蔣軍的空軍部隊激烈而又瘋狂的轟炸。蔣介石的空軍錯把逃難的百姓當成了共軍。因此,在那場劫難中母親便和家人逃散了。父親見到母親的時候,母親和家人逃散已有些日月了。母親仍在盲目地尋找著她失散的親人,當時母親也已經三天沒有吃到東西了,就在這時候,父親發現了母親。母親正躲在一個破敗的小村外的一片小樹林裡,那時的母親早已是饑寒交迫無力行走了。時間已近傍晚,母親原打算在這片小樹林裡躲過這個難挨的夜晚,如果明天還活著的話,她將繼續去尋找失散的親人。正在這時,父親的部隊來到了這片樹林旁,結果父親就發現了母親。父親發現母親的那一刻,吃驚不小,母親的眉眼使父親想到了他的妹妹。父親是有過妹妹的,妹妹在七歲那一年的冬天,凍死在雪殼子裡。妹妹是在尋找賭博的爺爺和奶奶走進雪地里的,當時天黑雪厚,父親的妹妹掉進了雪殼子裡。她死前是掙扎過的,周圍的雪地被她那雙小手抓撓得面目全非,結果她沒能掙扎出來,就那麼伸著一雙小手一直被凍死。

  於是妹妹的形象永遠定格在父親的記憶深處,不論是在夜深人靜的夜晚,還是在閒暇時明媚的陽光中,父親總要想起妹妹。母親命運的改變完全因為她長得很像父親的妹妹。父親發現這一點以後,他長驅直入地向母親走去。母親在她十七歲的生涯中沒見過多大世面,她本能地對掛槍的人有一種恐懼。她盯著走過來的父親本能地哆嗦著身子,臉色因而變得蒼白,毫無血色。母親這種神色愈加像父親死去的妹妹,父親妹妹死時臉色也是這樣的蒼白。在那一瞬,父親恍似覺得自己走在夢中。他差一點喊出妹妹的小名——小丫。當他回了一次頭,看到本連的戰士們正目光複雜地注意他的時候,他才從似夢似幻的感覺中走了出來。於是他張開的嘴裡喊出一句:老鄉,別怕,我們是人民解放軍。母親一直居住在敵占區,以前聽說過解放軍,但對解放軍並沒有本質上的認識。她聽了父親的話,仍渾身打著哆嗦。

  當父親站在母親面前時,母親突然就給父親跪下了,母親哆嗦著說:長官,你可憐可憐俺吧。俺都三天沒吃東西了。

  在母親的潛意識中,父親是要對她非禮的。在敵占區和逃難的路上,她曾親眼見過許多年輕的姐妹被蔣軍輪姦、殺戮。她跪在地上想求父親放過她。

  那一刻,父親的心疼了一下,又疼了一下。他覺得不是母親在求他,而是妹妹在求他。他恍如聽到妹妹在他身旁說:哥,我餓。父親幾乎不假思索地把身上的乾糧一股腦地放在了母親面前。母親在突如其來的變故中驚得不知所措,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竟會是真的。母親太餓了,她來不及多想,便抓起了地上的食物。那時她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死也要做一個飽死鬼,她想:身遭不測是在所難免了。

  父親一直看著母親狼吞虎咽,他深知飢餓的滋味,在那一瞬父親下了決心——我要救她。在母親狼吞虎咽吃完父親所有的食物後,父親把母親帶到了殘破的小村里。在小村里,父親為母親找到了一間同樣殘破的小屋,小屋的主人不知是逃荒去了,還是死了。父親一直看著母親走進小屋,那一刻,他的心裡充滿了柔情。父親又一次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如果妹妹仍活著的話,大概也這麼大了。

  於是父親問母親:老鄉,你多大了?

  母親又一次給父親跪下了,她顫著聲答:長官,俺剛十六歲,你就饒了俺吧。母親又一次誤會了,她有意把自己說小一歲,表情也是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以此來喚醒父親的同情心。

  要是小丫活著,今年剛好十七。父親似在自言自語。

  母親忙說:不,長官,俺十六。

  父親嘆了口長氣,他彎下腰伸手把母親從地上扶了起來,然後問:你叫什麼?

  母親說:俺叫桔梗。你饒了俺吧,長官。

  父親從兜里掏出幾塊銀元,那是他一年的軍餉。父親一直沒捨得花,他把這幾塊銀元放到母親的手裡。父親望著母親那雙驚魂未定的眼睛說:聽著桔梗,這錢你拿著,以後就呆在這裡,哪也不要去,等打完仗我就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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