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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將手中的酒杯送至唇邊,一口喝乾。
「到底是什麽事?」
「是這樣的……」
博雅擱下酒杯,開始說明事情。
五年前——
朝廷賜給藤原家盛一塊土地。
那塊土地位於東市東方,面對西洞院大路(注3),荒廢已久。
家盛僱人平整土地後,蓋了宅邸。
土地內有一汪池,家盛填平了一半池,留下另一半。
待諸多儀式結束,家盛立即搬進宅邸,不料竟發生怪事。
宅邸中經常出現蛇。
有虎斑游蛇(注4)、蝮蛇、日本錦蛇(注5)等,各式各樣的蛇在宅邸內爬來爬去。有時甚至在家盛睡覺時,爬到他臉上。
夜裡——家盛察覺臉上有既滑又冷的東西在爬動,不假思索伸手去摸,結果抓到一條粗壯的日本錦蛇。
出入宅邸的侍女中,也有人遭蝮蛇咬而喪命。
下人每次發現蛇時,都會加以捕殺再扔到宅邸外,蛇的數量卻總是不減。
「家盛宅邸有鬼怪作祟。」
「那是蛇宅呀!」
人們在背後如此流言蜚語。
有時在白天也會突然白頭頂屋樑上掉落一條日本錦蛇。
在屋內也無法安心走動。
家盛有個女兒名叫那智,那時剛滿九歲,她身邊出現的蛇特別多。
對那智來說非常危險。
剛好剩下的一半池塘岸邊有座小佛堂,裡面供奉一尊三寸大的觀音菩薩陳。
有塊巨大岩石半邊沉入池中,另半邊留在岸上。佛堂就蓋在這塊大岩石旁。
佛堂很陳舊,但雨水還不至於滴落到佛像上,因此家盛只修建一部分,幾乎原封不動地留在原地。
家盛請來比叡山的和尚,在佛堂前祈求菩薩能平息蛇禍。
結果,當天夜晚,有個男子出現在家盛夢中。
那男子身穿黑色公卿便服,頭戴烏角巾,身材粗短得如同一塊小岩石。
「家盛大人,您托人向我祈願了吧。」男子在夢中說。
「你是誰?」
「我是佛堂主人。」
「那您是觀音菩薩?」
「也可以這麽說。如果您拜託我做的事是平息蛇禍,我可以略盡棉薄之力。」
「眞的?」
「不過有關於此,我想和您約定一件事。」
「您儘管說……」
「等事成之後,蛇禍不再出現時,我想要謝禮。」
「是金錢嗎?」
「我不要錢。因為我不需要金錢。」
對方說的很有道理。
「那您想要什麽?」
「您有位名叫那智的女兒吧?我想娶她為妻。」
「可是,那孩子只有九歲。」
「我可以等。您要我等多久……」
「好的。五年後,那孩子將滿十四歲。那就等到她十四歲時,您看如何?」
因為是在夢中,家盛隨口就答應了。
「那麽就等那智十四歲那年,我再來接她。到那時為止,長尾麻呂的事就交給我吧。」
說完,那男子便消失了。
第二天早晨醒來後,家盛仍記得夢中的事。
「反正只是一場夢……」
家盛沒將此事放在心上,不過,第三大起,宅邸就不見蛇的蹤影。
到底是出現在夢中的男子做了什麽,抑或蛇自然而然地消失——有關這點,家盛也不甚清楚,總之,蛇不再出現終究是好事。
之後,無論蛇的事或那個夢,家盛全忘得一乾二淨——
「到了第五年,那男子變成老人再度出現在他夢中,這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件事,晴明……」博雅道。
三
如此說來,五年前的事不是夢境?
還是此刻也只是在做夢而已?
家盛茫然不解。
「那麽,我明晚再來。請您千萬別忘了五年前的諾言……」
老人的身影逐漸淡薄。
「您、您等等……」家盛慌忙阻止,「我到底該怎麽做……」
「您只要向那智小姐說明緣由,再做好婚禮準備……」
「可、可是……」
「我為了制住那個長尾麻呂,已經精疲力竭,您看,我變得這麽老。請您務必守約……」
老人的身影更加淡薄,不久,忽地消失蹤影。
老人四周嗡嗡飛舞的眾菩薩也同時消失。
然而,第二天,家盛什麽都沒做。
早晨醒來時,家盛心想,昨晚的事大概只是一場夢。
他搬來此地正好屆第五年——內心在不自覺中浮出至今為止遺忘的事,因此才做了那個夢吧。
如果不是夢,老人在今晚應該還會出現。到時候再決定該怎麽辦。假如此刻慌忙去準備什麽,萬一今晚什麽事都沒發生,他一定會成為世間笑柄。
如此,到了夜晚。
家盛熟睡時,那聲音再度響起。
「家盛大人,您準備得如何了……」
家盛睜開眼睛,撐起上半身時,老人已經坐在枕邊。看上去明顯比昨晚更衰老,身體似乎也縮小了一圈。
「您向那智小姐說了嗎……」
「這、這個,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