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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
「看著櫻花花蕾,你心中會浮出許多感情。如果你將這些感情命名為『憐愛』,你就能以此將你心中浮出的感情盛裝進『憐愛』這個詞內。」
「唔唔唔……」
「悲傷也好,喜悅也好,當這些感情被盛進容器後,我們才能理解悲傷或喜悅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
「唔唔唔唔……」
「源博雅的存在,也是基於這種道理而存在於這世上。」
「我也是?」
「我的意思是,你這副軀殼也是為了盛裝『源博雅』這東西而存在的容器。」
「不過,晴明啊,這世上不是另有既無法盛入容器,也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東西嗎?」
「確實有。」
「那些東西該怎麽辦呢?萬一碰上那種東西,我們該怎麽辦呢……」
「所以說,人在這個時候就會吟詠和歌……」
「和歌?!」
「源博雅不用吟詠和歌也行。你不是會吹笛嗎?你可以用笛子吹出語言無法表達的東西……」
「這、這意思是……晴明啊,就某種意義說來,我吹笛時的旋律相當於一種語言嗎?」
「是的。」晴明答。
「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聽懂,我有種被騙的感覺。」博雅說後,嘆了口氣。
此時——
不知從何處傳來奇妙的聲音。
喔哇啊啊啊啊啊……
喔哇啊啊啊啊啊……
像是人的哭聲,又像是野獸在遠方嚎叫,卻兩者都不是。
啊哇啊啊啊啊啊……
啊哇啊啊啊啊啊……
聲音從黑暗彼方逐漸挨近。
嗚喔喔喔喔嗡……
嗚喔喔喔喔嗡……
那聲音像在大聲哭喊,又像拚命掙扎,也像忍受著某種痛苦。
聲音從黑暗彼方逐漸挨近,再經過晴明宅邸的土牆外。
嗚喔喔喔喔喔喔嗡……
嗚喔喔喔喔喔喔嗡……
挨近的聲音漸漸遠去。
「那大概是勸進坊……」博雅低聲道。
「勸進坊?」
「不知道嗎?晴明。」
「嗯,不知道。」
「最近有個男人經常在京城大街小巷邊走邊哭。」博雅說。
那男人——頭髮蓬亂,長及肩膀。面孔隱藏在頭髮里,只能看到炯炯發光的雙眼。
不但看不出他的歲數,也看不清五官。
身上穿著一件看似從未洗過的破爛衣服。他隨時都有可能路倒,死在街頭,大概有人施捨吃食才沒死,仍在京城裡徘徊。
「是瘋了吧?」
人們如此議論。
無論誰去搭話都不回答。
很臭。
他身上的衣服似乎滲透了大小便和汗水污垢的味道。
雖然穿的不是僧衣,但眾人認為他原本應該是勸進(注4)和尚,因故發瘋,之後便稱他為勸進坊。
「不過啊,晴明,這個勸進坊有時候看起來不像發瘋。」
「是嗎?」
「大概三天前,我也碰見了勸進坊。」
「在哪兒?」
「五條大橋。」
「五條大橋現在不是不能用了?」
晴明說的沒錯。
去年秋天,洪水衝垮了五條大橋。中間的橋墩被沖走了好幾根,橋中央朝下游傾斜得很厲害。已經不是能供人通行的狀態。
大約十天前,又有一根橋墩倒塌,預計今年春天著手修理。
「我沒有過五條大橋,是在橋畔碰見他的。」
「唔。」
「雖然那座橋已經傾斜,無法通行,不過那模樣別有一番風情,散發一股吸引人的哀憐。月明的夜晚,我有時會特地去那兒吹笛。」
博雅說,三天前的夜晚正好來了興致,於是又去五條大橋橋畔吹笛。
博雅待東山月出才吹起笛子。
隨著逐漸遠離山頭,月亮也逐漸明亮起來,光亮耀眼。
博雅在月光下吹了一會兒笛子。
喔喔喔喔嗡……
喔喔喔喔嗡……
突然聽到什麽哭聲。
聲音漸漸挨近。
博雅原以為那聲音會一直挨近,不料聲音在中途停止。
博雅繼續吹著笛子。
吹了一陣子,博雅察覺到某種動靜,不經意地抬起頭,發現對面柳樹下站著個人影,正在凝視博雅。
「那人就是傳聞中的勸進坊。」
博雅在吹笛時,勸進坊寸步不移,看似在傾耳靜聽博雅的笛聲。
待博雅吹完笛子,勸進坊也不知何時消失蹤影。
「我覺得,那模樣好像不是完全發瘋的人,晴明……」
博雅道。
「他可能遭遇了某種極為悲傷的事,晴明啊,如果用你的說法來形容,他那個所謂『自己』的容器應該盛不下過大的悲傷,所以只能往外流溢吧。在外人看來,他那種往外流溢的悲傷感情,或許就像發瘋一樣……」
聽著博雅說的話,微微頷首的蟬丸喃喃自語:
「大概眞是這樣吧。」
「博雅,其實今天蟬丸大人也是為了類似的事而來。」晴明說。
「蟬丸大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