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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到了最悲傷的時刻,可凌明鼎的情緒卻反而平靜下來。他安靜地、娓娓地講述著,就像是一個旁觀者在講述與自己無關的故事。可羅飛卻分明感受到對方心底的痛苦,那是一種如死灰般的,到了極致的絕望。

  片刻後,羅飛嘆息著問道:“她就這樣離去了?連一句遺言也沒有留下?”

  “她留下了一句話。”凌明鼎抬頭看了羅飛一眼,然後他把桌上的那張照片翻過來,慢慢地推到羅飛面前,“這張照片是她留在咖啡桌上的,這句話就是她給我的最後的遺言。”

  羅飛看到了照片背面那行娟秀的字跡。

  “親愛的,你欺騙了我。”

  一種深入骨髓的憂傷在文字中流淌,雖歷經數年,卻如烈酒般越陳越濃。

  是的,凌明鼎欺騙了他的妻子。而且羅飛相信,當那個女人寫下這句話的時候,她說的“欺騙”指的並不是發生在咖啡館內的那兩句對話,她指的是凌明鼎在自己心穴上架構的那座心橋。維繫心橋的情感基礎在那一天崩坍了,女人的驕傲和自信亦隨之崩塌,甚至還包括她對婚姻和生活的全部希望。

  羅飛把那張照片重新翻回到正面,他希望能將凌明鼎的心情也同時翻轉過來。現在並不是沉浸於悲傷的時候,還有太多的疑點等待揭開。

  “那個女孩的出現並不是偶然,而是你妻子刻意安排好的。她就是想要考驗你,對嗎?”這一點在羅飛心中其實已有定論,但他還是想從當事人口中得到確認。

  凌明鼎回答說:“是的。”

  “這麼說來……”羅飛沉吟著看了對方一眼,說道,“你的心橋術的確存在漏洞。”

  凌明鼎的眼角輕輕抽動了一下,他對這個話題頗為敏感。

  羅飛進一步解釋自己的觀點:“你的妻子安排這個布局來考驗你,說明她對你並沒有充分信任。如果你的心橋搭建得很完美,這種情況就不會發生。”

  凌明鼎沉默不語。羅飛想了想,又問:“你後來沒有去找那個女孩嗎?你沒有問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當然找過,但一直沒有找到。”凌明鼎停頓片刻,又用強調的語氣補充說,“我已經用上了我能夠想到的一切辦法,可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羅飛“哦”了一聲,他陷入了新的沉思,神情也變得愈發嚴肅。

  凌明鼎在一旁問道:“你想到什麼了?”

  羅飛反問:“你先前說過,這事是有人在暗中設計?”

  凌明鼎點點頭:“現在你也相信了?”

  “如果單純是你妻子和那個女孩布下了這個局,那她們之前必定有過密切的聯繫。你後來用盡方法去尋找那個女孩,竟然一點線索也找不到,這實在不合情理。”羅飛分析著說道,“所以這個局應該另有人在幕後操控。你妻子只是參與者,並非策劃者,她知道那個女孩,但和對方並沒有直接的接觸。”

  凌明鼎贊同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不過我最初可沒想到這麼深……當時我的情緒也是以自責和愧疚為主,根本沒精力去想其他的東西。”

  “那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一年前。”

  一年前?那就是凌妻死亡的四年之後?羅飛覺得有些詫異。因為這個時間跨度有點大,正常來說,一個人對事情的判斷如果四年都沒有改變,那就意味著永遠也不會改變了。可凌明鼎怎麼會在四年之後突然醒悟?除非這期間又發生了其他事情,一下子提醒了他。

  而凌明鼎接下來正要提到這件事。他問羅飛道:“去年在省城發生過一起命案,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什麼命案?”

  “一個女人和丈夫鬧離婚,心理上出了點問題,家裡人就找了個催眠師給她治療。結果在最後一次治療的時候,這個女人忽然精神失控,她先是殺死了那個催眠師,隨後自己也跳樓身亡。”

  羅飛對這案子有點印象,應該是在報紙上看到過新聞報導。這案子本不在他的轄區,他也沒有特別關注過。現在凌明鼎突然提起來,羅飛便敏感地問道:“這案子我知道——和你妻子的事有關係?”

  “是這樣的,”凌明鼎開始講述那起事件的經過,“去年五月份的時候,我接到一個同行的電話,說他遇到一個疑難病例,需要向我請教。這個人叫吳睿,他的催眠術是和我學的,所以也可算是我的學生。他的病人就是那個要鬧離婚的女人。我給了他一些指點,思路當然還是以心橋理論為基礎。兩天之後,我給吳睿打電話詢問治療效果。吳睿卻支支吾吾的,似乎有所顧慮。我一再追問,他才明說,原來是對我的理論產生了質疑。我非常詫異,因為這個學生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他對我一直非常信服。為什麼突然不信任我了?我要細問,他又不肯多說。後來沒辦法,我只好使了一些手段,這才把他的心裡話掏了出來。”

  所謂“手段”自然又是指催眠術了。這次羅飛對凌明鼎採用的具體手法並不關心,他只關心事情背後的秘密:“到底是為什麼呢?”

  “讓我非常吃驚——”凌明鼎正色說道,“他居然知道了我妻子自殺的過程。所以他對我的心橋理論產生了質疑。”

  羅飛也有些驚訝:“他怎麼會知道?那事你沒跟其他人說過吧?”

  凌明鼎沉重地說道:“那是我心中最痛的傷口,我怎麼會向別人說起?我只是今天告訴過你,除了你之外,就連小袁也不知道我妻子的事情。”

  “那就奇怪了……難道是那個女孩?”羅飛的意思是,難道這個鬧離婚的女人就是當年出現在咖啡館的那個女孩?吳睿是在給她做心橋治療的時候得知了凌妻死亡的真相。

  凌明鼎聽懂了,他立刻否定了這個猜測:“那個女人已經四十多了,而且我看過她的照片,絕對不是咖啡館裡的那個女孩。不過我妻子自殺的事情的確是那個女人告訴吳睿的。”

  “那她是幕後的操控者?”這是一個從邏輯出發得到的推論,但羅飛的直覺告訴他,這個推論很不靠譜。

  凌明鼎也搖著頭說:“肯定不是。我查過那女人的背景,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婦女,多年來一直在本地經營餐飲行業,生活非常規律,幾乎就沒有離開過省城。有過幾次旅遊,也是和家人一塊兒的。她根本不可能參與我妻子自殺的事情。”

  “這就奇怪了……”羅飛又想了片刻,找不到新的思路,他只好問凌明鼎,“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女人只是一個平台。”凌明鼎眯起眼睛看著羅飛,“她的頭腦其實是兩軍交鋒的戰場。”

  這話說得有些玄妙,羅飛品味一番之後才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操控著她的思想?”

  “是的。”凌明鼎進一步說道,“而且這個人就是她發病的原因!當吳睿試圖給她治療的時候,一場戰鬥就不可避免了。”

  羅飛伸出一根手指,一邊在空中虛點著一邊凝思總結:“有一個人,他出於某種目的控制了那個女人,進而導致後者出現了心理異常。吳睿給女人展開治療,這便與那傢伙的利益產生了衝突。於是那人就把你妻子自殺的事情輾轉傳遞給吳睿,試圖使吳睿對心橋治療術失去信心。”

  凌明鼎點了點頭。

  羅飛沉默片刻,又猜測道:“那後來吳睿的死也是這場交鋒的結果?”

  凌明鼎沒有否認,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這事我也有責任,是我太性急了……可話又說回來,我當時怎麼控制得住?吳睿一提到我妻子的事情,我的情緒就失控了。我只想證明,我妻子的死並不是因為我治療失敗,心橋療法本身並不存在隱患。”

  “吳睿肯定會相信你的說法。他本來就是你的學生,你想要說服他並不困難。”羅飛看著凌明鼎,繼續問道,“然後呢,你應該立刻趕往省城吧?”

  “沒錯。當時我對那女人的底細還不解,所以也懷疑她就是出現在咖啡館的那個女孩。我和吳睿通完電話之後,立刻便搭車趕往省城,希望能從那女人身上找出妻子死亡的真相。可我還是慢了一步,就在我趕路的途中,吳睿對那女人再次展開了治療。然後就出事了,那女人殺死了吳睿,自己也跳樓了。”

  “你覺得這次意外也是那傢伙控制的?”

  “那當然。我的治療方法絕不會釀成這樣的事故!一定是有人在設計布局,就像……就像我妻子的死亡一樣。”凌明鼎恨恨地咬著牙齒,又道,“如果吳睿能多等我半天就好了。讓我去和那傢伙直接交鋒,我一定不會敗給他的!”

  這時羅飛明白凌明鼎為什麼會自責說太過性急。事實上在吳睿提及凌妻死亡之事時,凌明鼎已占據了敵明我暗的有利局面。這時他如果沉住氣,悄悄潛入省城展開調查,很可能揪出那傢伙的尾巴。可他當時卻急於扭轉吳睿的想法,結果不僅驚擾了對手,更連累吳睿丟了性命。

  如果一切真如凌明鼎所述,一年前的這起案子可就不是什麼意外,而是一起性質惡劣的謀殺案。羅飛覺得事態有點嚴重,便帶著質疑的口吻問道:“你到省城之後沒有報案嗎?”

  “我報案了,可是當地的刑警並沒有重視。”凌明鼎無奈地攤著手,“很多人都能證明,那個女人在案發前精神一直都不太正常。所以警察認為這事就是精神病人殺人後又自殺,我說的話沒有任何實際依據,不值得再立案調查。”

  的確,所謂有人在幕後操縱等等,這些都是凌明鼎的一家之言,並無任何實證支持;而且精神控制的說法在常人看來又過於離奇,省城警方不予立案也屬正常。羅飛倒是另有一些不滿的情緒,必須向凌明鼎表達出來。

  “這些事情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龍州的案情很可能就與這些往事緊密相關,我如果早知道的話,或許會有不同的計劃和判斷。”

  “是的,我沒有早說,因為我不想說。我不願提起那件事情——”凌明鼎頓了一頓,又用悲哀的語調繼續說道,“那是我的心穴,你明白嗎?我甚至造了一座心橋,希望能夠永遠將它掩蓋。”

  “你對自己也用了催眠術?”羅飛有些訝然地看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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