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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姆窸窣地走到樓上,先到旁邊的房間看了下,然後再走到這邊來。

  “太太。”

  “有事嗎?”女人沒有回頭,卻輕輕擦去臉上的淚痕。

  “太太,我有些話藏在心裡很久了……不知道該不該說。”保姆囁嚅地說,“您不覺得方先生和以前不同了嗎?”

  “有什麼不同?”女人警覺地回過頭來。

  “自從那天晚上回來後,”保姆話一出口就不再顧忌了,“就不像原來的方先生了,說話的語氣、神態……這段時間他再也沒罵過我半句,也沒有……打太太您。”

  “這樣變難道不好嗎?”女人似有深意地問。

  “好!但是……”

  “好就行了,記住,不論他怎樣變,對我們好就行了。”

  “知道了,太太,我去做飯。”保姆唯唯諾諾地走了。女人嘆息一聲也離開了房間。

  兩個人都離開了,但是她們的對話卻在他的腦海里不斷迴響。

  “就不像原來的方先生了!”

  “就不像原來的方先生了!”

  “就不像原來的方先生了!”

  ……猛然間他靈光一閃記起了些什麼。他翻身打開木板,從閣樓上跳下來,脫掉身上骯髒的衣服走進衛浴間裡,擰開水龍頭盡情沖刷著骯髒的身體。隨著污垢被一寸寸剝離,他的記憶也越來越清晰。

  洗完澡,他拉開鏡子,熟練地從背後的柜子里拿出刮鬍刀,刮掉臉上邋遢的鬍鬚。鏡中的人目光冷酷、氣度不凡,還哪有半點像落魄的流浪漢?

  兩個女人聽到聲音從樓下跑上來,看到他不禁啊地驚叫一聲。

  “你……你不是去公司了嗎?”

  他若無其事地打開衣櫃,找出往日的衣服穿上。

  “那個是假的,我才是真正的方敬信。”他微笑著說,這件事情真的太可笑了,他一心想要冒充方敬信,結果自己才是方敬信,是別人冒充了他。

  “怎麼會這樣?”女人不敢置信地問。

  “他是我的孿生兄弟,”方敬信咬牙切齒地說,“一個三十年沒見過的兄弟!”

  “你也知道我小時候家裡很窮,他出生沒多久就病得快死了。家裡沒錢治他,就把他放在木盆里沿江漂下去。我們以為他早死了,沒想到幾個月前他突然跑來找我。”

  “他說從報紙上看到我,懷疑我是他的孿生兄弟,求我借錢給他媽治病,真是笑話!”方敬信冷笑著說,“我的錢連我媽都不會給,更何況是他媽?”

  “看著他走了,我還以為他死心了呢。沒想到這傢伙竟然偷偷潛入我家,在閣樓上不知道躲了多久。直到把我的情況掌握清楚之後,就在腦後給我一棒,再把我丟進江里。”

  “他這招真夠狠的,要了我的命還順帶奪走我的一切。”他在憤恨的同時,卻絲毫沒去想自己也曾經用過同樣的毒計。

  “但幸好我沒死,我還回來了!”

  “但……但我又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話?”女人訥訥地問。

  “笨蛋!”方敬信重重一巴掌刮在女人臉上,把她打得整個人撲倒在地,“連自己的丈夫都認不出來?連一個用人都不如。”

  保姆一陣哆嗦,張著嘴半天都說不出半個字來。

  “但是,外面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你。”女人無力地抬起頭,嘴角已有鮮血流下來,“你的所有身份證明、印鑑此刻都在他手裡,就算你報警,警方都不一定會相信你說的。”

  “把這一切奪回來還不簡單?”他獰笑著說,“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方敬信,讓另外一個消失就行了。”

  “田嫂!你那腎病兒子正急需錢動手術吧?”他對用人說,“想讓我幫你,你就要先幫我一個忙。”

  他們三個人忙碌了一下午,在院子挖出一個大坑,如果在這個坑裡埋上一個人,就算嗅覺最靈敏的警犬都不會嗅出半點氣味來。

  晚上7點30分,門外響起了汽車停下的聲音。

  “你去開門!”他一邊對田嫂說,一邊握緊了手中的鐵鎬。

  假冒的方敬信走進來後,一定會被這個大坑所吸引,當他走到大坑旁邊時,躲在假山背後的他就會閃出來給他後腦勺致命一擊。

  “是時候了!”他想吩咐女人配合,但一回頭就看到一個迎面而來的鐵鏟。

  嘭的一聲,他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冒金星,身不由己地跌落到大坑之中。

  他躺在坑底,一張美麗而冷酷的臉從上望下來。

  “你……為什麼?”他無法相信給自己狠狠一擊的會是平日溫馴得像綿羊的妻子。

  “因為我受夠了!”女人流著淚,但臉上的表情不再軟弱,“我早知道他是假的,但他可以給我你從來不給的東西。”

  “田……田嫂!”他無力地呼救著,他知道就算最心軟的女人,一旦變心就可以比鐵更硬,現在唯一能夠救他的就只有田嫂了,雖然他平日對她極端刻薄,但如果她想救兒子就必須先救自己。

  田嫂的臉孔也出現在大坑邊緣,但她手上卻顫巍巍地捧著一塊大石頭。

  “對不起,方先生,我兒子的醫藥費那位方先生已經付過了,他還答應一直供他讀完大學為止。還是太太說得對,那位方先生更好一點!你就安息吧!”

  田嫂的手一松,石頭呼嘯落下。

  他的眼睛被石頭砸中什麼都看不到了,意識也開始模糊。矇矓中,他聽到有人開門,而且親切地說:“老公,你回來了?”

  “搞定了?”

  “和你計劃的一樣,他辛辛苦苦挖了一下午,卻不知道參加的是自己的葬禮。”

  最後一句話,方敬信已經聽不見了。

  驚奇檔案

  竅蟲

  文/陰陽眼

  在我們這個千年老城有幾大名景:崔氏滷肉秘方配製的百年老湯;田家燒餅一餅百層入口即蘇;張氏點心當年供應過北逃的西太后。但這些都是明面上的景致,想了解古城文物和歷史,無一例外都要拜訪一個人,那就是老城十字街古雅軒的老谷。

  老谷干文物這行久了,據說祖上是掏墓的出身,到他這輩出世就瞎了一隻眼,他爺爺說這行不能幹了,都報應到孫子身上了。金盆洗手後他就開了倒騰古玩的店,把自己攢的文物和古玩知識一股腦兒教給了孫子,想給孫子留個傍身之技。

  老谷年輕時經歷過“運動”,眼睜睜看著滿屋子文物被砸得稀爛,也不生氣,關了門就回鄉務農。

  近些年文物又開始熱了,老谷重新開了店,旁人進去一看——嚯,還是滿坑滿谷的好東西。老谷就眯著獨眼呵呵直笑。

  我平時沒事也喜歡淘換小古玩,弄到東西就去找老谷鑑定。老谷為人謙和,從不推辭,喜歡教年輕人一些東西,時間久了對了脾胃,我們就成了忘年交,時不時能聽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老谷手下真有準頭,任誰做假做得再高明,到他手裡一概不過,只要拿起來一摸一看,就說個八九不離十。這老頭兒有個講究,就是抓文物時必戴手套口罩,問起為什麼時他總呵呵一笑不做解釋。

  我常跟老谷聊天,爺兒倆一聊一下午,這天喝著老磚茶吃著花生米,老谷高興起來就講最近又淘到的好東西。

  拿出一件長頸大肚瓷瓶,他神秘地說:“你給掌掌眼。”我心知這是好東西,馬上擦乾淨手,拿過瓷瓶細細看了起來。

  瓶身呈青色,釉質柔和,敲擊其聲如磬,迴響如細雨淋鍾,端起底部一看,黃泥足底,細制圓款內里一個“柴”字。

  我頓時驚了,捧到鼻前仔細聞了聞,又用舌尖輕輕舔了一下瓶身,就聽老頭兒唉了一聲。我歉意地笑笑,細細去聞舔過地方的氣味,再恭恭敬敬地把瓷瓶遞迴,輕聲問:“谷大爺,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絕世珍品,萬金不換的柴窯?”

  老谷一聽哈哈大笑起來,單手抓起瓷瓶一下就扔進了垃圾桶里,霹靂哐啷一陣響,好端端的瓷瓶就碎了無數片。

  我傻眼了,心說老頭兒你這是錢多燒昏腦袋了啊。

  老谷用獨眼看著我:“假的,仿得很到位,光看瓶身我差點也被蒙了,但一看款就什麼都知道了。柴窯是當年周世宗柴榮御窯,是後世因為瓷器出自柴榮御窯才這麼稱呼,這個仿製的人是個棒槌,認為柴窯落款就一定是柴,所以燒了‘柴’字款。蒙蒙憨大還行,真正行家一眼就看穿了。”

  我心說您可不是“一眼就看穿了”。

  “不過,小子,我可得糾正你一個壞毛病,你剛才幹嗎要舔瓷瓶啊?”老谷突然很嚴肅地問我。

  “這是跟一個瓷器鑑定大師學的,他說鑑定瓷器如同老醫治人,應合望、聞、問、嘗、聽五道。”我認真回答。

  “哈哈,純屬放屁,你剛才舔那一下,我唉了一聲,你以為是我心疼文物啊,我是看你小子不知死活。”老谷一臉不屑,“你那所謂的專家沒有下過墓啊,要都這麼幹,小命兒早丟了。早年間的時候,也有個人像你這麼幹過,要不是我爺爺當年還活著,那小子差點就把命丟了,那事的兇險,我現在想起都還一身雞皮疙瘩。”

  這裡面有故事啊,我最好聽這個,趕緊央求老頭給細細講講。老谷就問:“你知道我爺爺以前是幹嗎的吧?”

  “知道,是翻山客。”我沒敢直說盜墓賊。

  老谷一笑,娓娓道來。

  那時候我爺爺已經金盆洗手好幾年了,我也差不多七八歲,老爺子不只在挖墳掘墓上是好手,還精通堪輿術和古玩鑑定術,行當里的稀奇規矩什麼墓里的機關暗道之類,也都十分熟稔,所以老爺子名聲在外,翻山客遇到什麼難事,一準想起老爺子。

  那是初冬的一天早上,幾個大漢抬著一個年輕人砸門。老爺子開門一看,年輕人臉色鐵青,渾身僵直還直打擺子。

  領頭的人上去跟老爺子耳語了幾句,老爺子眉頭就皺起來了,連連擺手說不行,那領頭的撲通就給老爺子跪下,說:“我妹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萬一出個三長兩短我真沒法交代。”

  老爺子還在沉吟,領頭轉身掏出個包袱,把裡面一堆東西全露在外面,指天誓日說:“救了我外甥,這些就全是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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