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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蓬笑了。

  她把信折起來,非常愛惜地弄平,然後,她在防波堤的石頭上劃了一根火柴,把信統統燒了,她一直等到完全燒成灰的時候,方才罷休。

  她從手提袋裡取出鋼筆和一個小的拍紙簿,便匆匆寫起來:德波拉愛女:

  這裡離戰場如此之遠,以至於我簡直想不到我們在作戰。接到你的信,知道你的工作很有趣。我真高興!

  格蕾茜姑媽變得更虛弱了,而且神志也很不清楚。我住在這兒,她很高興。她總是談很多老話,有的時候,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還以為我就是她的弟媳。他們種的蔬菜比平常更多了,我有時候也幫老賽克斯一點忙,這會使我感覺到自己在這次戰爭的日子也做了些事。你的父親似乎有點兒不高興,不過,我覺得,正像你來信所說的,他也覺得有事可做而感到快慰。母字

  她另外寫了一張。德立克愛兒:

  接到來信,甚慰!你要是沒功夫寫信,就常寄些風景明信片來。

  我如今到格蕾茜姑媽這裡小住。她的身體很虛弱,她談起你來,仿佛你還只七歲。昨天,她給我十先令,叫我賞給你零用。

  我現在仍沒有工作,如今誰也不需要我幫忙。你的父親在軍需部找到一個工作,這個,我已經告訴你了。他如今在北方某處,總比沒事做好,但是,這並不是他想乾的工作。唉,可憐的“紅髮老人”,不過,我覺得我們應當謙讓,坐到後面去,把作戰的任務留給你們年輕的傻瓜。

  我不打算向你說“保重些”了,因為,我想,你偏偏會做和我的希望相反的事。但是,我勸你不要去,放聰明些。母字

  她把信裝入信封,寫了收信人姓名住址,貼好郵票,在回到逍遙賓館時順便寄了。

  她快走到山崖腳下的時候,她看見前面不遠的山坡上有兩個人談話。

  她忽然大吃一驚。那就是昨天她看見的那個女人,同她談話的是德尼摩。可惜沒有隱避之處,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近處偷聽他們談些什麼。

  不但如此,這時候那個德國青年已經掉過頭來,看見她了。他們兩人分開了,像是頗突然的樣子,那個女人迅速走下山坡,越過馬路,由秋蓬身邊走過。

  德尼摩等到秋蓬走到他跟前。

  然後,他嚴肅而有禮的向她道了一聲“早”。

  秋蓬馬上就說:

  “德尼摩先生,同你談話的那個女人,樣子生得好怪。”

  “是的,中歐人的典型。她是捷克人。”

  “真的嗎?是——是你的朋友嗎?”

  秋蓬說話時,正是模彷格蕾茜姑媽年輕時的語調。

  “不是的,”卡爾·德尼摩板板的說:“以前從來沒見過她。”

  “哦,我還以為——”說到這裡,秋蓬巧妙的停頓一下。

  “她只是向我打聽一件事。因為她不太懂英文,所以我是用德國話和她交談的。”

  “哦,那麼她是問路嗎?”

  “她問我是不是附近住著一位哥特布太太。我不曉得,後來她說也許是弄錯了。”

  “原來如此。”秋蓬若有所思地說。

  昨天她說找盧森斯坦先生,今天又說找哥特布太太。她偷偷瞥了德尼摩一眼。他正面孔板板的,在一旁走著。

  對於那個奇怪的女人,秋蓬感到確實可疑。同時,她覺得十之八九,在她初看見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談了許久了。

  德尼摩?

  她忽然想起那天早上卡爾對雪拉說話:“你一定要小心!”

  秋蓬想:“我希望——我希望這兩個年輕人不會牽扯在內。”

  她想:自己心太軟了!中年人,心太軟!她就是這麼一個人!納粹的教條是年輕人的教條。納粹間諜十之八九都是年輕人,譬如卡爾和雪拉。唐密說雪拉是有份的,是的,但是,唐密是男人,而雪拉又美得是那麼奇特,那麼令人驚異。

  卡爾和雪拉,背後還有那個謎一樣的普林納太太。這個房東太太有時候純粹是一個能說善道,平平常常的房東太太的樣子,可是,有時候,在剎那之間,她又有點像一個悲劇型,激烈的人物。

  秋蓬慢慢走到樓上自己的房間。

  那天晚上,秋蓬就寢的時候,她把寫字檯的長抽屜抽出來。在抽屜一邊,放著一個小漆匣子,上面有一把單薄的,廉價的鎖鎖著。秋蓬戴上手套,開開鎖,將匣子打開。裡面是一疊信。頂上一封就是那天早晨接到的,“雷蒙”寄來的信。秋蓬相當小心地把信攤開,於是,她冷冷的繃起嘴來。今天早晨,她曾經在信紙的摺子裡放了一根眼睫毛,現在不翼而飛了。

  她走到洗面盆前面。那兒有一個小瓶子,上面貼著籤條,條子上寫著幾個無害的字樣:“灰藥粉”,另外還有服法。

  秋蓬很熟練的把藥粉撒在信紙上,和匣子光亮的漆面上。這兩件東西都沒有指紋。秋蓬又冷冷的點點頭,表示滿意。原來,上面都應該有她自己的指紋的。僕人也許會由於好奇,把信拿出來看看。不過,不大可能,同時,她絕對不會費事去找一把鑰匙來開鎖的。但是,要是僕人的話,她也不會想到將指紋摺掉的。是普林納太太嗎?是雪拉嗎?或是別人的?至少是一個對於英國軍隊行動感興趣的人。

  四

  秋蓬的偵查計劃,輪廓是很簡單的。首先,她打算估量估量各種可能性。第二步,她要作一次試驗,以便決定住在逍遙賓館的人,是否有人對於軍隊行動感興趣,並且急於掩飾這種事實。

  第三步:她要問:那個人是誰?

  翌晨,秋蓬仍在床上躺著的時候,她的心裡就是盤算那第三個行動。這時候,大家還沒有喝過那杯不冷不熱像墨水似的,號稱“早茶”的東西。在這麼早的時候,小白蒂忽然蹦蹦跳跳地進來,稍許打斷了她的思緒。

  白蒂又活躍,又喜歡講話。現在她已經很喜歡秋蓬了。她爬上床來,把一本極破舊的圖畫書放在秋蓬的面前,一邊簡捷了當地命令她:

  “練!(就是‘念’,小孩發音不清楚的說法。——譯者注)”

  秋蓬便乖乖念道:

  鵝公公,鵝婆婆,你到那兒去?

  樓上,樓下,在小姐的房裡。

  白蒂笑得在床上直打滾,一面高興地跟著念。

  “樓向(就是“上”,小兒語)——樓向——”於是她的聲音到了高cháo;“樓——”,然後“砰”的一聲,就滾到床下去了。

  她把這個遊戲重複了好幾遍,直到玩厭了為止。後來,她就在地上爬,一邊玩著秋蓬的鞋,一邊忙著喃喃自語說的都是她自己的特別語言。

  秋蓬這才解除了任務,她的心又回到自己的難題上,簡直忘記那孩子的存在了。她覺得那兩句搖籃曲的字對她有嘲笑的意味。

  鵝公公,鵝婆婆,你到那兒去?

  真的,到那兒去?鵝婆婆就是她,鵝公公就是唐密。總而言之,這就像他們倆表面的樣子。秋蓬對於自己扮演的布侖肯太太萬分瞧不起。至於唐密扮演的麥多斯先生麼,她以為還比較好些,是個呆呆的,缺乏想像力的,英國典型的人物,而且愚笨到難以想像的程度。她希望他們扮演的兩個人物,與逍遙賓館這種背景是適合的,都是這種地方可能有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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