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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耕作一邊根據麻生的敘述寫草稿,一邊極力搜尋東禪寺成員的下落。只要弄清楚身份,這項工作並不難。他查明柴田董之的長女嫁給了市內的某醫生為妻後,馬上去見此人,並順藤摸瓜地打聽到了其他人的下落。最驚喜的是戶上駒之助,他是唯一現仍居福岡的當事人,這令耕作喜出望外。

  安廣老畫家也從東京歸來;親戚曾在鷗外家做過女傭、現居行橋附近的某人也寄來了信——這都是因為耕作的事跡上了報紙。

  曾在偕行社聽鷗外②講克勞塞維茨③《戰爭論》的老軍人;常借場地給鷗外宴客的“梅屋”旅館老闆;藤田弘策的兒子,等等。和小倉時代的鷗外有關的人一一被找了出來。

  ①哲學家,曾留學荷蘭,致力於推進西方哲學與啟蒙思想。

  ②一個以促進陸軍軍官親睦為主,同時兼顧學術研究的社團。

  ③普魯士軍事理論家。

  耕作這種賣力的態度,在山田照子回絕婚事之後更加明顯。

  照子對阿藤說:“天哪!伯母,您當真這麼想嗎?”說完還放聲大笑。

  她後來和一名住院的病人戀愛結婚了,這件事使得母子倆更加孤獨,仿佛今後只能彼此相依為命了。

  耕作手邊的資料越來越多了。

  但隨著戰況的推進,他的工作也變得日益困難,漸漸無人關注這項調查。在敵機隨時有可能將燃燒彈扔到老百姓頭上之際,誰還管得了什麼鷗外或漱石,人們連明日能否活命都不確定,更別說四處找人訪談了。戰爭結束前,耕作也只能纏上綁腿,四處躲避空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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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爭結束了,情況卻更加悲慘。原本耕作的病情就已逐漸惡化,如今糧食短缺更令他的病況雪上加霜。家裡只有一老一病,想出門採購都不方便。耕作的麻痹症狀變得很嚴重,已經寸步難行,甚至無法起床。

  耕作就此臥床不起。通貨膨脹加劇,母子倆除了房租之外沒有其他收入,但是房租的漲幅遠遠跟不上通貨膨脹的速度。

  出租屋一間接一間被賣掉了。白井正道當初恐怕也沒料到,會以這種方式幫母子倆渡過難關吧。

  阿藤去黑市買來米和魚給耕作吃。

  “怎麼樣,小耕,好吃嗎?這可是長濱的活魚哦。”

  那是從附近漁村買來的魚。耕作俯臥著,一邊點頭,一邊用手抓食米飯和魚肉。這時,他已經連筷子都握不住了。

  江南常來探望他。貼心的江南,每次來訪都會帶些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雞蛋或牛肉之類的補品。

  “你要趕快好起來,把那個完成。”

  每次江南弓身湊近他這麼一說,耕作就會用比平時更含糊的語調回答“最近好多了,正打算重新開始”云云。其實,他已經瘦得連臉上的肉都沒了。

  戰爭結束後的數年間,他們的出租屋已盡數賣出,連自己的住處也有一半租給了別人。母子倆蝸居在一間僅有三個榻榻米大的房間裡。歷經漫長的歲月及玄海灘永無休止的海風和暴曬,這幢房子的屋檐已開始傾斜腐朽,就連樑柱都變得搖搖晃晃。

  耕作依然臥床不起,病況也許該稱為進入停滯期吧,既未好轉也沒繼續惡化。如果勉強使力,他還能趴在臥榻上,拿出自己寫的東西看看。那些文稿塞滿了一整個包袱,是他一步一腳印,四處查訪得來的《小倉日記》。他打算拜託江南代為整理。他依然堅信自己會康復——看來,他似乎沉溺於身體康復後的種種空想。

  昭和二十五年底,耕作突然急速衰弱,阿藤日夜不休地看護他。

  一晚,正好江南來訪。本來昏昏沉沉的耕作突然從枕上抬起頭,並做出豎耳傾聽的姿態。

  “怎麼了?”阿藤問。

  他喃喃自語了一番。這時他口齒不清的狀況已更加嚴重,聲音也幾近沙啞。阿藤又問他:“怎麼了?”

  阿藤湊近,聽到耕作突然發出清晰得不可思議的聲音。

  他說:“我聽到了鈴鐺聲。”

  “鈴鐺聲?”

  被這麼一反問,他用力點點頭,然後把臉埋進枕頭,仿佛在傾聽什麼。難道是瀕死者在混沌狀態下產生了某種幻聽?冬夜的戶外連腳步聲都沒有。

  黎明時分,耕作開始陷入昏睡,十個小時後咽了氣。那天時而下雪,時而放晴,天氣正如鷗外所描述的“冬季晴空的雷陣雨”①。

  阿藤在冷清的頭七過後,就被熊本的遠親接去收留了。耕作的遺骨與那包草稿是她最重要的行李。

  昭和二十六年(一九五一)二月,鷗外的《小倉日記》在東京重見天日,這在如今已是眾所周知的事件。當時,鷗外的子孫自逃難點帶回裝滿廢紙的衣箱,打開一整理,發現了這本日記。田上耕作,在不知道這個事實的情況下死去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首次刊載於《三田文學》昭和二十七年(一九五二)九月

  ①此句出自森鷗外發表於一八九○年的處女作《舞女》。

  恐嚇者

  1

  雨一連下了三天,今天終於放晴了,但半夜又開始下起來。

  早上的情況還好,過了十點卻變成讓人睜不開眼的瓢潑大雨。感覺不像下雨,倒像是大水狂亂地沖刷地軸,聲勢極為驚人。瀰漫的水霧令人視野模糊,宛如潑墨暈染的烏雲,使得天色暗如薄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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