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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再去一次看看吧,媽陪你一起去。”

  阿藤這麼鼓勵他。

  翌日,阿藤一早就雇了兩輛黃包車。黃包車不可能從半路上的公車站接人,所以只好從家裡出發。來回總共八里路,光車錢就要花掉阿藤半個月的生活費。但她只是一心期盼,別讓耕作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燈就此熄滅。

  兩輛黃包車在鄉間小路上馳騁,這可是除了婚禮以外難得一見的光景,田裡的人都翹首目送,片山家更是大吃一驚。

  這次由阿藤負責說明來意。她選上伴手禮①,高雅的舉止和委婉的用詞令對方惶恐不已——說穿了,對方畢竟只是個鄉下人。片山連忙請兩人就座,為他們引見正好在家的老婦。

  ①伴手禮指出門到外地時為親友買的禮物,一般是當地的特產、紀念品等。“伴手”是伴人送手禮,也就是古人“伴禮”的意思。

  那年玉水秋六十八歲,是個嬌小、眼神親切的老婦。算起來,她和丈夫安國寺先生相差了近二十歲。問過才知道,原來她是俊虎的原配,是村民為了將俊虎留在護聖寺,硬逼他娶的。因此,鷗外在小倉時,她還沒嫁進門。

  不過,關於鷗外在小倉的事跡,她在丈夫俊虎生前時還是聽說了不少。

  7

  耕作姑且先將目前打聽到的貝特朗及俊虎未亡人的敘述整理之後寫成草稿,寄給東京的。最終會選中K,是因為耕作之前看過他的著作,也知道他是《鷗外全集》的編纂委員之一。

  耕作寫信給K,信中表示這項調查雖然才進行到一半,但期盼老師看看有無調查價值。

  這的確是他的心聲。獨自埋首苦幹實在難以安心,他懷疑自己正為某種異常空虛的東西作無謂的努力,這種不安頻頻向他襲來。這時候,如果不找個權威人士問問實在不安心。他怕自己的全心投入毫無意義。之所以寫信給K,完全是為了確認這一點。

  兩個星期之後,耕作收到了高級信封背面印有姓名的K的回信。他的心如小鹿亂撞,一時之間竟不敢拆信。回信內容如下:

  敬啟者:

  來信及大作已拜讀,內容頗為精彩,令人深感佩服。貴研究雖才剛起步,尚無從置評,但若能堅持完成,想必成果可期。如今《小倉日記》下落不明,田上兄的研究實乃意義深遠,尚祈繼續努力為荷。

  來了!他想。這個答覆遠遠超乎他的期待,喜悅宛如潮水,漲滿胸臆汩汩溢出。他把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越看越歡喜。

  “太好了,小耕,真是太好了!”

  阿藤也非常亢奮,母子倆面對面熱淚盈眶。一想到這樣一來耕作的人生就有了希望,阿藤就高興得不得了。她覺得自己仿佛在幽暗的地底見到了出口的光明。阿藤把K的來信供在神壇上,那天晚上還煮了紅豆飯慶祝。

  耕作把信拿給白川看,白川反覆閱讀,頻頻點頭,也替他感到高興。江南更是興奮得猶如自己中了獎,逢人就大肆吹噓能收到K大師的來信有多麼了不得。

  好,這下子方向確定了。耕作這麼一想,頓時感到自己腰杆挺直,心情激昂。

  但接下來的調查卻毫無進展。鷗外最早寄居在鍛冶町,那幢出租房裡目前住著一名律師。房東一直是一個姓宇佐美的人,耕作和母親一起造訪他家。自從有了上次去三岳的經驗之後,阿藤便一直陪同耕作採訪,充當口譯員。

  宇佐美家的戶主是一位老先生,聽完他們的來意之後,側頭沉吟良久。他說:“我是招贅進來的,所以什麼都不知道,不過據說內人小時候頗受疼愛,如果問內人,或許她還記得一些。不過,這也很難說,畢竟已經是陳年往事了。”說完,他笑著喚老妻出來見客。

  鷗外的《雞》這篇小說描寫的就是此宅,所以耕作無論如何都想問個究竟。然而,聞聲而出的老婦面露微笑,眼角擠出慈愛的皺紋,說道:“我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因為那時候我才六歲。”

  這便是她唯一的問答。

  鷗外後來從這幢宅邸搬到新魚町,也就是《獨身》中提到的房子。

  這是小倉某個雪夜裡發生的故事。兩名客人在新魚町的大野豐宅邸相會。

  此宅現已成為某所教會,問遍眾人,仍無法得知鷗外寄居時的房東是誰。耕作忽然心生一計,決定去市公所的土地局調查。獲准翻閱名冊後,上溯至明治四十三年(一九一○)一看,原來當時那塊土地的所有人姓東。耕作又打聽到此人的孫子現居周町,便抱著或許能問出線索的僥倖心理前去造訪,卻赫然發現那裡竟然是妓院。

  妓院老闆東某一味不懷好意地看著耕作的身體,對於與鷗外有關的事則是一問三不知。

  “調查這種事有什麼用?”

  他對一旁的阿藤不屑地拋下這句話。

  調查這種事有什麼用?對方不經意吐露的這句話,刺痛了耕作的心,久久難愈。實際上,他的確開始懷疑,做這種事真的有意義嗎?該不會只是為了賭氣,最終徒勞一場吧?他頓時覺得自己的努力太可笑了,仿佛被狠狠推落深淵,感覺就連K的來信也只是敷衍的奉承。希望之光悄然消失,黑暗的絕望湧上心頭。這種絕望感後來仍不時發作,把耕作折磨得猛拔頭髮。

  有一天,耕作來到很久沒去的白川醫院,一名護士親昵地走近他。這個輪廓分明、五官立體的女孩,名叫山田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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