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馬桶也知道一句成語:東窗事發。

  看著這個男人陰沉的臉色,看著他眼睛裡噴she的怒火,就知道那個秘密已經敗露——他絕對無法容忍發生這樣的事,絕對無法容忍在他買的房子裡,他養的女人居然帶回了小白臉。在這個北方男人的面前,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用任何代價都無法彌補回來。想必他不在的日子裡,早就派人悄悄監視著這個房子,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就像她永遠無法擺脫以他為主角的噩夢。

  這是最原始的衝動,最原始的憤怒,最原始的獨占欲。他將她重重地推到牆邊,用大手抓緊她的頭髮,惡狠狠地撞到馬桶的外側邊緣。

  可憐的主人——我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頭骨,像一隻清脆玲瓏的瓷器,衝撞在工業陶瓷構成的我的身上,同時發出類似金屬的聲音。

  裝飾瓷器與工業陶瓷,哪個更硬?

  她的頭與我猛烈撞擊的剎那,我感到她的頭骨裂開了一道細fèng。同時,我的心也被她撞碎了。

  我的主人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像具剛剛死去的美麗屍體。

  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那個男人也大吃一驚,想不到自己出手那麼猛,他蹲下來仔細看著她,摸著她受傷的額頭——不斷有鮮血通過那道細小的fèng隙奔流而出。

  他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嘴唇終於開始顫抖了,原來他也知道“害怕”二字!

  血,已經染紅了衛生間的地板。

  我也被嚇壞了,可是我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我最愛的人,看著她躺在我的身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只能發出沉重的呼吸,代表她仍然活著。我只是一隻馬桶,為什麼我只是一隻馬桶?如果我是一個男人,會立即抱起她沖向醫院,竭盡全力將她救回來!

  可我甚至都不算一個人。

  於是,我又痴痴地望著那個男人,即便我早已對他恨之入骨,現在又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我仍然想要懇求他——甚至跪下來懇求他——求他救救我的主人,求他將她送到醫院裡去,求他不要看著她這樣流血死去。

  然而,他仍然安靜地看著她,目光呆滯,就像被冰雪凝固般。他想要幹什麼?是嚇得不敢動了,還是突然抽風了?抑或想要逃跑?不,他不是這種膽小鬼,否則也不會成為煤老闆,這種人最不缺的就是膽子,許多條人命在他眼中都一文不名,怎會被一個受傷的女人嚇倒?

  他要幹什麼?他的手終於動了!但他要幹什麼!我看到他的手,他的手,他的手伸到主人的脖子上,強硬有力的十指,緊緊環繞住柔軟纖弱的玉頸。

  住手!放下你的爪子!

  如果我有嘴,一定這樣狂喊出來。

  我有嘴嗎?我沒有。

  我有手嗎?我也沒有。

  我只是一隻馬桶,一隻會思考的馬桶,而已。

  這個男人的雙手,緊緊扼住她的脖子,越收越緊,越收越細……

  突然,我的主人睜開眼睛,放she出痛苦異常的目光。最後的呼吸已被掐斷,怎能不看清楚是誰要殺自己?作為馬桶從來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供應大腦的氧氣,自然難以體會她此刻的感受——無法想像她該有多麼痛苦!脖子和喉嚨都要被掐斷了,窒息導致大腦缺氧,瞳孔放大四肢抽筋,心臟很快就要停止跳動。

  至於那個男“人”,他的眼球頂了出來,全身青筋暴突,整張臉扭曲在一起——我已經看不到“人”了,只看到一頭兇殘的怪獸,從黑夜的城市深處飛來,帶著地底深處的瓦斯味,帶著許多個悲慘呼叫的幽靈,帶著一身血淋淋的胎衣,緊緊扼住一個女人的脖子。

  一分鐘。

  殺死一個人,其實還不需要一分鐘。

  我的主人再也不能動彈了,只有一張痛苦不堪的臉,永遠定格在最後的瞬間。

  她死了。

  ·十四·

  她死了。

  不需要醫生鑑定,不需要對大腦檢查,我知道她死了——因為,我看到了她的靈魂。

  那個輕輕的輕輕的輕輕的靈魂,輕得就像一團男人吐出的藍色煙霧,輕得就像一捧無人角落裡揚起的塵埃,輕得就像一片屠宰場裡死去家禽的羽毛,輕得就像——就像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人。

  別走!

  我的主人!我的洛神!我的維納斯!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慾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

  我哭不出來,我的眼淚已經乾涸。我看著她的靈魂從她那尚未寒冷的屍體上飄起,那是和她的身體一樣美麗的一片光芒,卻絲毫看不到死亡的痛苦與悲哀,只有獲得自由的輕鬆與欣喜。她驚訝地看著自己化作幽靈升起,歡快地在空氣中翩翩起舞,並不在意身邊那個邪惡的男人,而是把目光聚集到我的身上。

  我與她的靈魂四目相交,我們彼此都能看清對方的心,她終於知道我愛她——可惜,她知道得太晚,只能無限遺憾地撫摸著我,親吻著我的額頭,又無限留戀地向上升去。

  再見!我最愛的人!

  主人的靈魂飄向衛生間的氣窗,最後回頭看了我一眼,這是她在這一世最後的記憶。

  當我再度睜開眼睛時,已經再也見不到她了。

  低頭,只遺下她的美麗的屍體,那張死不瞑目的臉,變得發灰的眼珠里,刻錄著那個男人的臉。

  那個男人的臉。

  他已失去了任何表情,就像一具地底深處的殭屍,又像一頭冷酷無情的野獸,凝固了十幾分鐘後,開始行動。

  轉眼,美麗的屍體被拖出衛生間,我在心裡大喊別帶走她!但他關緊衛生間的門,讓我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我什麼都看不到了,只聽到外面響起開門和關門聲,難道他把屍體背出去了?接著外面是一片寂靜。我獨自躲在黑暗深處,只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這是她在這裡最後的遺蹟。

  不,地上肯定還有她的頭髮,某些殘留的皮膚組織,加上滿地流淌的鮮血,她不可能就此在世界上消失!凡是存在過的人,一定會留下許許多多線索,殺人者不會逃脫懲罰的!可是,那些在他的煤礦里死去的人們,不也像空氣一樣無影無蹤了嗎?誰還會關心那些生命存在過與否呢?有些生命的存在,就連放個屁也會引來億萬人關注,但更多生命的存在,卻只是畫在黑板上的一個數字一個符號一個圖案,僅此而已,用黑板擦就可以輕鬆地抹去。

  我悲哀地守候在這座隱秘的墳墓里,衛生間的門始終沒有動靜,門外也安靜得如同墓道,只能幻想自己不知過了多少個歲月。一個小時?一個星期?一個春秋?一千年?

  天,將要亮的時候,外面終於有了聲響,接著有人打開了房門。

  我期待見到警察,沒想到還是那張邪惡的臉。

  他,他又回來了。

  男人的臉上有些疲倦,顯然一宿都沒有合過眼。從前額的頭髮來看,似乎流過許多汗水。半夜出去了那麼久,肯定是去荒郊野外拋屍——可以想像他的偽裝,就像架著一個醉酒女子,架著她的屍體坐電梯下去,到車庫裝進他的悍馬車。沒人能想到他會帶著一具屍體!當他狂飆到城市的郊外,就把屍體裝進大號的塑膠袋裡,但他不能把屍體扔在這裡,這樣很快就會被警察發現的。他必須用其他方法來處理,他會用電話招來某個手下,找到一個可靠的卡車司機,將屍體長途運送上千公里,直達真正屬於他的地盤——煤礦,那裡是他的私有財產,他的獨立王國,也是他的御用陵墓。到那裡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就像處理那些死去的礦工那樣,他可以有許多方式來解決屍體——我的可憐的主人,她將要永遠埋葬於黃土之下。

  此刻,男人雖然疲倦但並不害怕,反而露出輕鬆的表情,為自己的厲害手段而自豪。但他還沒有徹底安全,必須把殺人現場清理乾淨。他打開水龍頭沖洗地面,還使用了一些特別的液體,任何痕跡都會被消滅殆盡,無論血痕還是毛髮全都屍骨無存——當然,這些並不會傷害到我的身體。但他也不會放過我——又用這些液體在我身上清洗一遍,將她最後殘留的氣味也清除了。

  我恨他。第一次如此恨一個人。

  如此折騰到中午,他才滿意地呼出一口長氣,出去清理她的物品——所有東西都被分批清理出房間,但沒扔到公寓的垃圾桶,而是運進他的悍馬車,丟棄到郊外的垃圾場,這樣就不會留下任何證據了。我聽到他在外面打了個電話,囑咐他的手下要搞定她認識的所有人,偽造成她跟著另一個老闆跑了的假象。據說那位虛構出來的老闆後台極硬,屬於“上面有人”的級別,將她秘密保護在某座海島宮殿之中,從此過上了皇妃般的幸福生活,還要惹得大家紛紛羨慕嫉妒她呢!

  於是,我的主人的所有痕跡,被這個男人一乾二淨地清除掉了,就像她從來不曾出生過,從來不曾長大過,從來都只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一個夢。

  夢?

  這真的是一個夢嗎?無論美夢還是噩夢抑或短暫的春夢,我都不會忘記這個夢中的女人,不會忘記這些夢中的情景,不會忘記夢中自己的痛苦與淚水,不會忘記夢中對另一個人的仇恨。

  也許,很多年後,當我作為一隻年老體弱的馬桶,躺在世界末日般的垃圾堆里,永遠埋進土中化作各種元素時,希望能夠埋在她的屍骨身邊。

  ·十五·

  我,一隻馬桶,一隻抽水馬桶,一隻會思考的抽水馬桶,仍然靜靜地蹲在這套公寓的衛生間裡。

  距離那樁命案的發生,距離我的愛人的死去,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沒有人再回來過,也沒有人再關心過,公寓成為一座死去的冰冷的墳墓。

  我沉睡了一個月。外面已沒有任何她的痕跡,徒留灰塵緩緩積起。母蜘蛛在我的身邊吐絲作網,與公蜘蛛交配之後,再毫不留情地將它吃掉——殺與被殺,吃與被吃,這是世界上唯一的法則。

  他,一個男人,一個邪惡的男人,一個帶著煤炭氣味的男人,仍然不辭辛苦地為我物色新的主人。

  終於,一個cháo濕的清晨,外面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經驗告訴我新主人搬來了。

  有人推開衛生間的門,清潔工人進來打掃衛生,倒霉的母蜘蛛當即家破人亡。忙碌了整整一天,不斷有人進進出出,都沒看到新主人的真面目。傍晚,所有人都離去以後,外面才響起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想必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吧。

  果然,她輕快地走進衛生間,露出一張水嫩水嫩的臉蛋,而且是最適合上鏡頭的巴掌臉,看樣子不會超過二十二歲,難道是戲劇學院表演系的學生?她對這間公寓很是滿意,嘴角微微上翹,指尖滑過打掃乾淨的洗臉台,對著鏡子擺了幾個POSE,擠眉弄眼就像在拍戲,還能突然放出“電眼”——看來馬桶的判斷很準確。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