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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是令男人喪失勇氣的一眼。他的前妻以前總這麼看他,他熟悉其中的意思:“即使你是世界上最後一個男人,也沒門!”

  朱瑪琳昨晚還與他非常和諧,現在怎麼突然翻臉了?

  其實,瑪琳看他的那一眼,是抑鬱悲傷的眼神,她和車上其他幾個人一樣,痢疾開始使他們腹痛。她要如何才能告訴他原因呢?因腹痛而要將欲望暫時擱下,特別是在她的女兒面前。即使埃斯米不在,也不能說這煞風景的事啊。天哪,真麻煩。

  魯珀特、莫非和本尼在微弱的手電筒光下尋找解手處。當然在這時我移開了眼睛。

  但我要指出的是,很不幸,被美國人在野外認作理想廁所的地方,是一些神靈——特別是死於腸胃疾病的神靈喜歡居住的地方。像這一小片藍花楹樹林,在冬天仍樹葉茂盛,只是沒有了淡紫色的花朵。

  如果魯珀特沒有喊出這些話,可能什麼也不會發生,他喊道:“爸爸!爸爸!你帶了廁紙嗎?”

  莫非詛咒了一聲,從衣袋裡拉出平裝書,不情願地撕下他已讀過的幾頁。

  兩個正在喝酒的警察被驚動了。他們離開崗位偷偷來這裡吸菸,喝棕櫚酒。這兩個醉醺醺的人用蘭那話嚷道:“他媽的外面出什麼事了?”

  沃特聽到了他們的咒罵,無心辨認他們是農夫還是幽靈。他召集正在解手的人趕快上車。幾個黑影一邊拉著褲子,一邊往車的方向跑。

  但柏哈利正悠閒地徘徊,不緊不慢地小便,全然沒有意識到這些。他越走越遠,聽到聲音時他正看著天上的繁星,回過頭才發現他們正在上車。

  他還是慢悠悠地往回走,就像他來時那樣。不一會兒,汽車發動了,後剎車燈亮了,他們為什麼這麼著急?柏哈利開始走快些。一陣尖銳的疼痛向右膝襲來,他彎下身抓住疼痛的地方。滑雪時受的傷又發作了。他放慢腳步,琢磨著應該如何向同伴們道歉他遲到了。

  當他離車子只有二十英尺時,卻驚訝地發現車子一溜煙開走了。

  “嗨,還有我呢!”

  他蹣跚著往前大叫,汽車噴出一股黑煙,在這有害氣體的襲擊下,柏哈利向右跳了一下,他掉入了溝里,左側肩膀著地,胳膊都無法轉動。

  幾分鐘後他爬了出來,一邊咳嗽一邊咒罵。是開玩笑嗎?

  當然是的,他就是那個倒霉蛋。沒脫臼真是幸運,他們現在隨時可能停車,掉頭回來找他。最好快點,他等得有點久了。快點,他想像著聽到了汽車開門的聲音。

  “快上來吧。”他想像莫非的聲音,而柏哈利會開玩笑地往他身上撲去。

  但他的期望似乎越來越渺茫,紅色的車燈越變越小,越來越微弱,最後完全消失了,眼前只有一條漆黑的路。

  “該死!”柏哈利說,“現在該怎麼辦?”

  兩個喝醉了的警察,像回答他的問題似的從田野里出來,舉著手電筒,舉槍瞄準了他的鼻子。

  少了一個人(1)

  沃特從未犯過這樣的錯,他一般都很注意清點遊客人數。喬先生開車前,沃特打開了頭燈清點人數。

  眼睛在燈光下閃動著,他們呻吟著將臉用手蓋住,“一,二……”,他點到了本尼和薇拉,然後是馬塞先生和他乖戾的妻子洛可,第五位是漂亮的海蒂,舉止很謹慎,很像他那在碧波城的女朋友。“六,七,”是莫非和他的兒子,然後是一位母親和她帶著小狗的女兒……沃特停了下來。

  他剛剛數到七了嗎?他也有點不舒服,由於吸入了汽車廢氣,他有點頭疼而力不從心。於是他回到車右側,將那頂圓錐形的藤條帽也數了進去,就是溫迪用一百元買的那頂。

  在昏暗的燈光下,那頂帽子和背包看起來像一名遊客的頭和肩膀。“……八,九,十,十一,十二,”沃特數道,“都來了,我們走吧。”

  實際上,在我敘述柏哈利的情況之前,朱瑪琳的情況也有必要說一下。她應該是第一個發現柏哈利不見了的人。但她正與胃部的疼痛作鬥爭,數著每次疼痛的時間,就像做心理助產的練習一樣。她不想告訴柏哈利她的不適,他可能會對此皺眉的。其實可能只是為猜謎皺眉,她會認為是冷淡的表示。

  我完全理解她的處境,我發現英國人與美國人,甚至與威爾斯人和愛爾蘭人都不同,他們的表情很少。開心,痛苦,困惑——臉部肌肉只作最細微的變化,對那些不熟悉這類表情的人來說極難辨認。而人們卻說中國人很難了解。

  當柏哈利沒出現在瑪琳身邊,她認為這是他不滿的表示。她討厭這種行為,特別是男人,那種不滿惹惱了她。

  本尼痛苦地皺著眉,他將額頭放到前座背上,右膝擱在鼓鼓的粉紅塑膠袋上,醃蕪菁被擠出了汁。

  最後的半小時疼得他直冒冷汗,本尼忘記了博愛和醃菜,他現在只關心自己疼痛的腸胃。又一陣疼痛襲來,他的膝蓋更加用力了,粉紅的袋子爆開了,醃蕪菁和辛辣的汁水飛濺到地上,狹小的車廂內立刻充斥了下水道里漂浮的死老鼠內臟般的臭味。

  其實我一直很喜歡醃蕪菁,將它們做成家常菜,怎麼做都好吃,我最喜歡在早上喝粥時來一點。

  晚上八點,我的朋友們到達曼陀羅的旅館時,他們才發現柏哈利不見了。

  沃特開始收護照,十一張?為什麼只有十一張?他掃視著,將護照與臉一一比對。喬先生正忙著卸行李,遊客們找出自己的箱子。男人們都用帆布包,本尼有個人造皮的假冒古董。女士們喜歡帶輪子的包,並用鮮亮的紗線來裝飾包。

  海蒂正在分發抗生素:“每天兩片,連服三天。如果只是輕微的痢疾,你們早上就會感覺好些了,要多喝開水。”

  莫非,魯珀特和本尼虛弱地點點頭,就像垂死的天主教徒,接過他們最後的聖餅。

  “有人見到柏哈利了嗎?”

  沃特向大家問道。但人們沒什麼回應,他們不想有什麼事延誤他們進房間。

  “柏哈利!”莫非大聲喊道,“柏哈利,你這雜種,快出來!”

  他們都四處張望,期待著他從灌木叢中跳出來。

  旁邊有一塊巨大的霓虹燈招牌:“黃金之地賓館”,下面是另一個霓虹燈組成的燭台,我的朋友們又病又累,他們沒留意到這種古怪的裝飾,自然也不會留意這古老城市的景色。

  賓館是一棟兩層的殖民地建築,在當時可能提供一些高檔服務。它的樓梯搖搖擺擺,紅地毯陳舊骯髒。賓館主人是一對自稱是猶太人的中國少數民族夫婦。他們自稱祖先是猶太十二部落之一,一千多年前一些人從地中海來到這裡,另一些人去了當時中國的首都開封。他們還有用中文和希伯來文寫的哈加達呢。

  哦,我在這裡插一句,之所以訂這所賓館,並不是因為主人是中國人,只是因為沒有其他的選擇了,除了這,沒有一家旅館是有獨立衛生間的。然而,這裡衛生間的私密性也很糟糕。牆是薄紙板,就像好萊塢電影中的道具一樣,打噴嚏或其他無意的動作都會使牆壁震動,像要倒下一樣,聲音會在整個樓層上迴響。

  我的朋友們就在這樣一座充滿回聲的屋內入住,沃特為他們登記,只有柏哈利還沒出現。實際上只有沃特在擔心,其他人猜想柏哈利在追趕一隻漂亮的鳥,或坐在酒吧里,喝著異國風味的雞尾酒。但沃特看到溫迪手裡拿著她那頂可笑的帽子出來時,他忽然想到了在車上點人數的時候——十二個。

  天哪,他怎麼會犯了如此一個錯誤?這個問題一在他腦海里形成,他就知道答案了。

  陳小姐,那個幽靈。麻煩已經來了,生病的生病,失蹤的失蹤。

  太荒謬了!我叫道,但他聽不到。精神病通常不認為自己有病,我也不承認我已成為作祟的幽靈!我得找個辦法證明我不是。

  太陽已落山了,溫度是65華氏度。

  我的朋友們太虛弱了,一動都不想動。

  “想吃點東西的人,”沃特說,“八點到餐廳集合,距現在還有一小時。吃好晚飯後,有興趣的可以去娛樂室玩,和本地人一起唱歌。我聽說他們的卡拉OK不錯。”

  然後,沃特回到車上找喬先生,司機用浸了酸橙汁的布蓋著下半張臉,在此之前,他打開所有的車窗,花了二十分鐘打掃嘔吐物和髒東西。

  少了一個人(2)

  沃特說他們得回到休息過的地方。

  “你能認出那地方嗎?”沃特問司機。

  司機緊張地撓了撓頭,說:“是的,當然,四十五分鐘,那條路。”他向著柏油路扭了扭腦袋。

  沃特想柏哈利可能摔倒了,也可能喝醉了。在他以前帶的團中,也有這樣的麻煩遊客。當然柏哈利也可能像其他人一樣生病走不動了。

  “到了那地方開慢點,”沃特只能把死馬當活馬醫了,“他可能躺在路邊。”

  終於,司機鼓足了勇氣,發動大巴回頭開過去了。他認為自己能找到那個地方,那裡有個神靈騎著白馬向他走來,在一叢藍花楹樹旁。不用懷疑,神靈抓住了柏哈利,如果能找到他就是運氣了,如果要把他從神靈那裡帶走,則可能會有些麻煩。

  在換擋前,喬先生打開手套盒,那裡他放著緊急物品。裡面是小玩具屋般的結構,精心製作的屋頂的屋檐,就像我的波斯拖鞋向上捲曲。這是個小型的神龕,他將一支煙推入小小的門中。

  虎口脫險(1)

  在四十五分鐘車程遠的地方,柏哈利正努力向兩個警察解釋,為什麼他單獨一人在夜晚的公路上遊蕩。

  警察用槍指著他喊道:“身份證。”

  槍口慢慢地移動,就像到處嗅的野狗。

  柏哈利在口袋裡摸索,該不該給他們看美國護照?在有些國家,這是榮譽的證明。而在另一些國家,卻會招來殺身之禍。有人警告過他,當被問到國籍的時候,就說是加拿大,並和氣地微笑。

  也許,他應該說他出生於英國。但他又意識到,蘭那人痛恨過去的英國殖民者。警察可能會由於他的英國出身將他打得稀巴爛,又因為他是美國籍而繼續揍他。

  那還是別提英國了,雖然晚風很冷,他還是渾身冒汗。高個子的警察從柏哈利手中奪過護照,看著印有金字的藍色封面,然後檢查照片。兩個警察都用鑽研的眼光看著柏哈利。照片是七年前拍的,那時他的頭髮還是黑黑的,臉頰更繃緊。矮個子的警察搖搖頭,咕噥了一聲,柏哈利聽來就像是死刑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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