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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式遊覽之前,有幾位去了洗手間,那是兩個按性別分開的水泥亭,裡邊有道小槽,有不間斷的水流沖洗。海蒂進去前戴上口罩,打開空氣清新劑,從包里掏出各種抗菌物。其他人蹲在那兒用袖子蒙住臉。男廁所里,莫非噴出水龍,足可以沖走黏著的口香糖,柏哈利站在另一頭,凝神聚力,收縮肌肉——背闊肌、胸肌、腹肌、臀大肌——才冒出來一點涓涓細流。

  哦,我必須強調一點,我沒有偷窺他人隱私的習慣。但現在我有了神奇的能力,這是天眼所見,天耳聽聞,我還能進入別人的大腦。我講這些是為了使您了解下面的事及原因。歷史上許多偉人都是因為身體某處有問題而失敗,拿破崙不就是因為得了痔瘡不能騎馬,才有滑鐵盧之敗嗎?

  大家迫不及待地進入石鐘山峽谷。他們因為時差和暈車難以辨別方向,而榮小姐居然也把東南西北的英語詞彙給忘了。她只能說:“沿著太陽陰影往下,直到寺廟洞穴,然後沿著太陽光照往上,再返回巴士。”

  這種說法要看處於哪個時間,太陽可不是總在天上的。她完全是在假設陽光的照向保持不變,哪怕太陽被像怒海一樣的黑暗風暴遮住。

  如果有人想去麗江旅行,我強烈建議你冬季去,那是絕佳的旅遊季節,空氣乾燥,即使十二月末也溫暖怡人。雖然晚上有點冷,但穿上薄毛衣或套頭衫也足夠了,除非你像海蒂那樣嬌氣,要穿一層又一層的——防水內衣,羊絨護腿,一件SPF防日曬指數高達三十的經過驅蚊處理的襯衫,帶面套的保暖無邊帽,只有兩盎司重的太空毯——像一個未來戰士。我不是在取笑海蒂,因為她是唯一對嗜血蚊子作充分準備的人,美國人的血特別適合這些蚊子的胃口,大雨即將到來,蚊子特攻隊也要出擊了。

  下雨了。

  一開始是綿綿細雨,就像天上掉下來幾滴眼淚。我的朋友們終於能自由活動了,馬塞夫婦和海蒂走在前面;懷亞特和溫迪沿著小路去調情;朱瑪琳和她的女兒埃斯米接受了柏哈利的邀請,去搜尋野生動物和傳說中的松樹;本尼和薇拉往下逛,談論新亞洲藝術博物館的建築;莫非和魯珀特跑開了,兒子很快超過了爸爸,跑到前邊的拐角處。陡峭的岩石上有個洞穴,魯珀特跳過周圍的碎石堆,跨過繩欄,開始往上爬。

  石鐘山的詛咒(3)

  下邊有中文標誌,寫著“禁止入內!危險!”

  雨越下越大,風雨發出呼嘯的怪聲,不斷往峽谷岩石fèng里灌。這是中國版的風神伊歐里斯豎琴。聽聲音可能會聯想到此山為何得名,但實際上是因為山頂的鐘形石頭。但這聲音聽起來確實像鐘聲,大得足以掩蓋人們的喊叫。

  “魯珀特!”莫非大喊,卻沒有回答。

  “往哪邊走?”

  朱瑪琳大聲問柏哈利,柏哈利正上下觀望,瑪琳的喊聲隨同歷史遺留下來的千百萬聲音沉到了谷底。

  每個人都像過去十二個世紀裡的人們一樣,開始尋找石鐘山邊上的洞穴和寺廟躲避。

  離朱瑪琳、埃斯米和柏哈利最近的是寺廟主院,始建於九世紀的南詔國時期,現在已然不存在了。柏哈利在雨霧中隱約可見到柱子和吊頂,這是一百多年前的清代改建的,又於幾十年前被毀,近年來重新裝修了起來。

  這三個落湯雞遊客,跌跌撞撞地跑過小徑,來到一間房子前,卻突然被一幅古代場景驚呆了——

  大雨形成了霧簾,一位年輕美麗的姑娘,她戴著頭巾,身穿鮮艷的粉色長衣,向一個小伙子唱歌,而小伙子正含情默默地拉著二胡。

  柏哈利等人往前走近了些,唱歌的年輕男女對外來者毫無察覺。

  “他們是真人嗎?”埃斯米問。

  朱瑪琳什麼也沒說,她想一定是復活了的鬼魂。

  那來自古代的女子歌聲漸高,發出神秘有如天籟的顫音,男子也以古老的歌聲附和。真是難以置信的顫音競賽,小伙子走向漂亮姑娘,兩人就像壁畫中走出的幽靈。最後,姑娘靠在小伙子懷裡,宛如提琴返回琴盒,深情相擁。

  “你好!”

  突然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叫道。柏哈利、朱瑪琳和埃斯米轉頭看時,發現一個穿著粉色職業套裝的女人,正在向他們揮手,身後還有兩個人,一個拿著攝影機,另一個舉著采聲器。原來是售票老頭提到的攝製組。

  “哎呀!我們妨礙了你們嗎?”瑪琳回應道,“真對不起——”

  攝製組舉著遮雨蓬跑過來,那兩位化了裝的歌唱演員也過來了,男的還抽起了煙。

  “沒關係。”攝製組的女人說,“你們是從英國來的嗎?”

  “美國來的,”柏哈利回答,指著瑪琳、埃斯米和自己,“從舊金山來。”

  “太好了。”

  然後她向攝製組和演員翻譯,他們都點頭相互交談。這可急壞了朱瑪琳,她在上海人的家庭長大,懂一些國語,程度差不多和榮小姐懂的英語一樣。她覺得對方好像不高興,說拍攝被搞糟了什麼的。

  最後,攝製組的女人用英語說:“我們是電視台的,正在拍攝紀錄片,拍白族文化和石鐘山的風景,吸引世界各地的遊人前來。可以問你們幾個問題嗎?”

  柏哈利與朱瑪琳相互笑了笑:“當然可以,非常榮幸。”

  攝影師擺好架勢,並示意柏哈利和瑪琳向左挪一挪。音響師把采聲器舉到他們頭上。女記者以快速流利的普通話說道:“大家可以看到,石鐘山有著豐富的文化、歷史悠久的古洞穴和美麗的風景,名聲享譽海內外。世界各地的遊人前來,無不為美麗的風景及其教育意義所吸引。這些遊人本可以選擇去巴黎、羅馬、倫敦,或者尼亞加拉瀑布——但是他們選擇了這美麗的石鐘山。我們看一看其中兩位,是從美國舊金山來的幸福家庭。”

  她換成了英語:“先生、女士,請談談你們對石鐘山和這裡寺廟的感想。”

  “這裡非常美,”瑪琳說,“連在雨中都美。”

  她不知道該看鏡頭還是該看採訪者,所以她兩個都看,眼睛來來回回。

  柏哈利熟練地站定姿勢,直背挺胸,盯住攝影機:“這裡真是引人入勝。”他指向一處精心刻畫的橫樑,“太迷人了,我們家可沒有這樣的東西。既沒有這麼古老的建築,也沒有如此神聖的紅色。完全是中國式的,歷史的美學。噢,我們都迫不及待了,想去看看聽聞已久的神秘洞穴,就是有關女性的那個。”

  他轉頭看採訪者,迅速點頭表示已做完了充分的闡述。

  採訪者又講起漢語:“連小孩也被深深吸引,請求父母帶他們來石鐘山。”

  她向攝影師示意,鏡頭立即轉向了埃斯米。埃斯米正在院子裡逛,這裡種植著桃樹和盆花。院子盡頭一位婦人坐在椅子上,抱著嬰兒,那是庭院的管理員。旁邊有隻很髒的白色西施犬,老得又掉牙又耳聾,讓埃斯米想起了旅館的那隻小狗。

  “小姑娘!”採訪人招呼,“請過來,我們想問你的父母為什麼帶你到這兒來。”

  埃斯米疑惑地看看媽媽,朱瑪琳對她點了點頭。採訪人走上前,擋在埃斯米和柏哈利與瑪琳之間,問道:“你與爸爸媽媽不遠萬里來到石鐘山,很高興,是不是?”

  “他不是我爸爸。”

  埃斯米倔強地說。她撓撓眼眉,蚊子叮咬留過的地方又癢又腫。

  “不好意思,可以再說一次嗎?”

  “我說:她,是我媽媽;但是他,不是我爸爸。”

  “噢!對不起,對不起。”

  女記者有點緊張。這些美國人總是如此坦率,你永遠也猜不到他們會說出什麼怪事來。他們公開承認婚外情,承認小孩是雜種。

  石鐘山的詛咒(4)

  她定了定神,又用英語繼續採訪:“剛才你看到了美麗的白族民間男女山歌對唱,這個傳統延續了數千年。你的家鄉美國也一直都唱聖誕讚歌來慶祝,這是真的嗎?”

  瑪琳從沒這樣思考過聖誕節,“是真的。”她忠實地回答。

  “既然你們已經聽過這裡的傳統民歌,能否讓我們也聽一聽你們的歌聲呢?”採訪人說。

  攝影機對正了朱瑪琳、埃斯米和柏哈利,采聲器降低了一些。

  “我們該做什麼?”柏哈利問。

  “我想她是要我們唱歌。”瑪琳嘀咕。

  “開玩笑吧!”

  女記者笑了:“沒錯,現在唱吧。”還拍起了手。

  柏哈利後退,“噢,不要。”他舉起雙手,“不,不。不行。”

  他指著自己的喉嚨:“不好,知道嗎?嗓子疼,發炎了,唱不了。非常疼。可能是傳染性的。對不起。不能在這兒唱。”他站到了一邊。

  女記者挽住朱瑪琳那被蚊子叮了的胳膊:“請您唱聖誕傳統歌曲好嗎,隨便唱!”

  “《鈴兒響叮噹》?”埃斯米問。

  采聲器移向了埃斯米。“對,《鈴兒響叮噹》,”女記者重複著,“這是非常好的民歌。在石鐘山唱《鈴兒響叮噹》真是太好了。請吧,開始!”

  “媽媽,唱吧。”

  朱瑪琳對女兒這一套很反感,但還是得配合。柏哈利走開到旁邊,興奮地喊:“對,唱吧!好極啦!”

  攝影機在運轉。雨還在下,埃斯米的歌聲大大超過她媽媽的聲音。埃斯米喜歡唱歌。她的一個小朋友有卡拉OK,埃斯米唱得比其他小朋友都好。如果感到音樂在身體深處,那麼就會有自然的腔體共鳴。她的自豪使得喉嚨一陣發癢,埃斯米用歌唱把它壓了下去。

  柏哈利卻離開了,身後朱瑪琳和埃斯米的歌聲越來越小。他挑了條往上走的小路,很快就來到一處大圖畫前,他猜這是著名洞穴之一的實物圖。這使他想起了耶穌誕生的景象。刻痕很明顯地露出修繕過的痕跡,假如光線暗的話,很多優秀的地方都難以看出來了。像許多聖跡一樣,這些雕刻也已殘缺不全了,有些石刻的鼻子和手被砍掉了。

  他又要小便了。他可撐不到返回那間廁所。回頭看見朱瑪琳母女還在院子裡開演唱會呢。女管理員也加入了聽眾群里,讓嬰兒的小手隨著《鈴兒響叮噹》打拍。

  柏哈利繼續往前,直到走出院裡人們的視野。他已到了路的盡頭,多麼方便哪——竟然就是一個公共廁所。這間廁所隱在岩石後,大約二十英寸寬,兩英尺高,有個容器,裡邊滿滿的好像是尿和菸灰(其實是雨水衝過的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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