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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正是那輛車的車門打開,有個頭髮花白的老頭走了下來。

  葉流西的心突然跳得厲害,她也說不清為什麼,下意識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雪花橫漂,掠過人的眼眉、面頰、口唇,快走到老頭面前時,一陣勁風打得她睜不開眼,也同時送來了老頭的一句話。

  “葉流西,你回來了啊。”

  第74章 無字簽

  這是葉流西頭一次聽到關內人叫她的名字。

  這老頭語氣平淡,眼眉平和,像是洞悉她的過去未來。

  葉流西問他:“你是誰?我又是誰?”

  老頭沒答話,反而看向昌東的車子,頓了頓說:“那些,是你關外的朋友吧?”

  ……

  昌東有點緊張,倒不是怕動手,反正眾寡懸殊,動起手來必輸,而是這氣氛奇怪:不親、不疏、不是熱烈歡迎,也不是冰冷迴避。

  肥唐讓丁柳給自己打掩護,暗搓搓端著望遠鏡,從車裡往那頭看:“羽林衛,肯定羽林衛。這些飛禽旗上畫的鳥都不一樣哎,旁邊的人肩上的鳥羽也不一樣,那個是鷹,臥槽肯定厲害,那邊那個……鸚鵡?”

  葉流西很快就回來了,她坐進車子,臉頰因為乍冷乍熱而泛紅:“先跟著走吧。”

  老頭姓趙,趙觀壽,羽林衛中數一數二的人物。

  黑石城的大門日落即關,日出開啟,不為任何人開先例,車子從側門走,魚貫而入。

  街道寬敞,卻空無一人,臨街沒有店鋪,都是黑色的森然高牆,牆頂每隔一段就蹲伏不同的飛禽石塑,流光爍動,和路燈無異。

  雪還沒積起來,黑石砌成的路面上濕漉漉的,偶爾能看到七人成行的夜巡隊,見到頭車,大老遠就啪地列隊立正,抬頭挺胸,目送車隊過了才繼續巡邏。

  車程似乎不短,昌東專心開車,跟著前車或直行或轉彎,只肥唐有點激動,低聲說個不停——

  “這是仿漢朝……不對,仿唐朝長安城的風格,方方正正,橫平豎直,像個棋盤,小日本的奈良城就是跟我們學的。”

  “看到這高牆沒,唐長安108坊,就是108個有圍牆的小四方城,四面有坊門,晚上宵禁,人不能出坊到街上逛,被巡邏隊員看見了會抓去坐牢的,就地砍了都有可能……難怪街上都看不到人。”

  “這牆高度有講究的,高門大院,牆越高,說明裡頭住的人越重要……你們去逛過陝博沒,裡頭有唐長安的復原模型介紹,可詳細了……”

  丁柳皺眉:“那晚上不能出去逛,不是悶死了嗎?”

  “哪啊,一個坊里可以亂走的,相當於一個小社區,裡頭說不定有商業街、棋牌室、電影院呢,想怎麼玩怎麼玩,就是不能出坊。”

  肥唐忽然想到了什麼,興奮得滿臉放光:“東哥,你還記得小揚州的那個市集嗎?唐長安也有專門的市集,叫東市西市,我靠那叫一個熱鬧,聽說光西市就有商鋪四萬多家,裡頭波斯、高麗、日本客商都有,當時的國際性cbd啊,我們現在常說的‘買東西’,據說就是典出東市西市,這黑石城仿唐長安,肯定有大市集。”

  丁柳對他有點刮目相看:“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肥唐鼻子裡嗤一聲:“我土生土長的西安人好嗎?我一年去陝博的次數,不要太多哦。”

  ……

  又拐了一個彎,眼前驟然壓抑,坊牆比先前看到的都要更高,四角有哨塔,牆壁上,鑿刻著巨幅的石雕壁畫。

  昌東第一眼看到的壁畫就是披枷進關,高大的玉門關之下,入關的人絡繹不絕,有木然前行的,有雙手捂面嚎啕不止的,當然也有面露微笑的,大概是覺得亂世出英豪,換個天地沒準時來運轉——人物一旦凹凸立體,表情就似乎分外鮮活,昌東看了一會,覺得耳邊似乎都有哀嚎迴響,心裡有些不忍,別轉了臉不看。

  坊門有兩層,都是厚重的鋼板大門,輒輒向兩旁開啟的時候,地面似乎都在震動。

  進了坊門之後,又開了一段,在一座巨大的異形建築前停下,這建築修得像個趴臥的猛虎,平整的條石台階一路通往虎口,也就是入口,每一級台階兩端,都有黃金的白虎紋樣嵌入石中,那紋樣也是漢代的畫像石風格。

  肥唐伸著脖子看,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是中國古代四大神獸,白虎方位在西,屬金,造這個建築倒也在情在理,只是,是用來幹嘛的呢?

  他做生意出身,特在意風水,一想到進這建築就要通過“虎口”,就覺得怪不吉利的。

  趙觀壽先下了車,拄一根黑鐵拐棍,頂端把手鑄成鷹隼形狀,早已被摩挲得發亮,昌東他們也陸續下車,李金鰲從沒見過這麼大陣勢,兩臂各挾抱一隻雞,激動地一直吞口水。

  趙觀壽看向葉流西:“要不要送你的朋友們先去休息?”

  葉流西指了指那個建築:“這是什麼地方?很機密嗎?”

  趙觀壽表情漠然:“也就相當於關外的……博物館吧。”

  肥唐趕緊小聲攛掇葉流西:“西姐,我想看哎,能不能通融一下?”

  葉流西回答:“我的朋友們跟我一起。”

  趙觀壽默許,拄著拐杖拾級而上,李金鰲興沖沖地也想跟上去,被邊上的人攔住了,只能眼睜睜看昌東他們進去,心裡羨慕極了:聽說黑石城內的大博物館,包羅萬象,甚至有專門的妖物陳列館……

  真是百年難遇的機緣啊,還是運氣不夠,臨到門口被攔下了。

  ——

  進入大廳,足音空曠,還真是有大博物館的風格,高處流光漸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玉門關內的地圖。

  不愧是高層專用,這地圖,比街面上看到的那些要詳細多了。

  趙觀壽看向葉流西:“我知道你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沒關係,走完這一圈,也就差不多了解了。”

  他示意了一下那幅地圖:“當年進關,黑石城是最老最大的盤距地,因為地勢絕佳:兩座山,如同兩道胳臂,環繞出一大片山間盆地,其中一座叫黑石山,我們採石用以築城,另一座,叫黃金礦山,是出產什麼的,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這真是老天賞飯吃,直至今天,黃金都還是全球可用的硬通貨,昌東想起行走關內外的皮影駝隊:哪是做生意的啊,分明腰纏萬貫的大買家。

  趙觀壽領著他們往前走,這一次看到的,是個玻璃展櫃,裡頭有十來個皮影人,和皮影棺里看到的一樣,著各色服飾,有漢時的短褐、唐代的葛布圓領袍衫、清朝的馬褂,還有穿白背心外搭工人服的,或站或立,表情各異。

  而展櫃的背景圖是……黃土土台林立的司馬道,上空有數隻睜開的眼睛,似乎在警示逡巡。

  趙觀壽聲音平板:“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們和關外生活沒什麼兩樣,甚至還過得更好。老李家的皮影秘法,可以讓皮影人和人幾乎一樣,那些新奇東西、機巧玩意,錢都能買到,不過近百十來年,確實是落後了——外頭的科技發展太快,有些東西不好學,有些只能學個皮毛,有些就只能拿成品來用。”

  見他又要往前走,昌東忍不住問了句:“那個……司馬道,是怎麼回事?”

  趙觀壽看了他一眼:“你問的是皮影人的墓葬群吧?”

  “皮影人跟人相似,但比人嬌弱,風吹雨打,難免損耗,溫度有了變化,會變形,受cháo了養護不好,又會生霉,用一段時間,就會有新舊更替。”

  “我們感念它們的功勞,雖然不是人,也讓他們入土為安,放入棺箱之後,有沙葬眼為他們築墳——沙葬眼憐死護死,相當於墓葬的守衛,萬一有個風蝕水侵,也能及時修護。”

  原來如此,昌東有些感概:世上好多孤墳,獸扒水沖,無人打理,墳頭糙都高到了半身,兩相對比之下,有沙葬眼拱衛,運氣還算不賴。

  接下來看到的,是一塊大而方正的畫像石,皮影棺上也出現過:漢武帝隔著幕布,面色悽然,另一頭的美人以袖掩面,哀哀哭泣,邊側有六個橫寫的篆字——

  流西骨望東魂。

  葉流西嘴唇有點發乾。

  趙觀壽說:“這六個字,正著念可以,是流西骨望東魂,反著念也可以,是魂東望骨西流。”

  “當年,李少翁招魂,李夫人知道漢武帝‘絕妖鬼於玉門’的計劃,問皇帝說,關內關外,是否真的從此斷絕,漢武帝回答,流西骨望東魂可破。”

  “這六個字,是老李家皮影秘術的精髓所在。”

  葉流西忍不住:“這流西骨,跟我有什麼關係嗎?”

  趙觀壽答非所問:“我們繼續往下走。”

  這一次,是一面頂天接地的銅浮雕壁畫,長寬都近十米,畫面紛亂,劍拔弩張,像是銅水起伏時,瞬間被大風吹乾,人走在下頭,倍感壓抑。

  趙觀壽仰頭看壁畫,灰白色的鬍髭微微顫動,握住鷹隼拐杖的手上,青筋頂起干皺的老皮。

  葉流西問:“這是什麼?”

  趙觀壽的聲音感慨而又滄桑:“這畫,畫的就是獸首之亂。”

  “千餘年前,日現南斗。最初,還沒有無字天簽的時候,簽家人用蓍糙和龜殼為漢武帝卜卦,卜出南斗破玉門,意思是南斗星現,屆時皮影秘術失靈,皮影駝隊全部癱瘓。‘流西骨望東魂’將盡歸一人之身,這個人可以進出玉門關,也必將作亂。”

  “這是關內的大劫數,我們稱之為‘西出玉門’。”

  葉流西問他:“怎麼個亂法?”

  趙觀壽指向畫幅中央的一個男人。

  “這人姓厲,叫厲望東。應南斗星而生的人,留其本姓,男名望東,女名流西。”

  “厲望東心心念念,想重開玉門關,他一邊壯大獸首,一邊頻繁出關以求外援,那個時候關外正值隋唐之變,他利用無字天簽,測出李唐當興,於是以一對‘獸首瑪瑙’作為見面禮,和李家攀上關係,許諾出黃金無數作為軍餉相助。”

  葉流西問:“那交換的條件是什麼?”

  “厲望東覺得,漢武帝既然能以舉國之力封玉門關,那唐皇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尊崇道教,廣蓄方士,把這個玉門關給破了。”

  “後來沒有成功?”

  趙觀壽冷笑:“厲望東花言巧語,讓唐太宗覺得天子是天命所歸,大唐國運方興,鬼神懾服,再加上道士遍及全國,不怕妖鬼興風作浪,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因為一個夢,唐太宗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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