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 海陵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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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策吃驚的看著胸口冒出的劍尖,看著鮮血咕咕的冒了出來,煞是鮮紅。

  百里冽的面頰之上,卻也是一點表情都沒有。

  百里策不可置信的瞧著自個兒胸口透出的劍鋒,一陣子的惶然茫然,又不自禁的不知所措。

  仿佛眼前一切,讓他都無法理解,反應不過來。

  耳邊卻聽著百里冽涼涼言語:「父王一向對冽兒百般嫌棄,乃至於我在豫王跟前有小小的體面,便是嫉妒不已。怎麼如今,要用上兒子,我那無恥的親娘,居然便是成為你此生摯愛了?這等言語,卻也是未免極為可笑啊。冽兒又不是蠢物,怎麼會不明白父王用意。」

  百里策喉頭咯咯的響動,想要說些什麼,可那話兒到了唇邊,卻也是說不出來。

  百里策只是不明白,百里冽為什麼要殺自己。

  他,他可是自己的兒子。

  地上躺著的是慕容姨娘的屍首,百里策方才並無半點動容。可是他自然是決計想不到,很快那柄刺死慕容姨娘的劍,如今卻從自己的後心刺了過來。

  那一蓬蓬的鮮血,咕咕的從傷口滲透出來,好似小小的溪流一般,一股股的殷紅匯聚在百里策的身下,染紅了青色的石板。

  百里冽言語是極為平順的,可是眼神幽潤間竟不覺流轉了幾許猙獰戾氣。

  是了,是了,自己等待多日,不就是為了今日這一刻。

  要在百里策將死時候,告訴百里策,要百里策知曉,老宣王是自己殺的,那些妾室也是自個兒說動私奔的。

  不是說自己生母淫賤,跟人有私,顯得自己十分下賤嗎?

  如今百里策頭上的綠帽子,也是戴了一頂又一頂。

  然而如今,百里冽竟似一句話也沒有說。

  因為流下這麼多鮮血,百里策眼前漸漸也是有些模糊。

  他腦子有些糊塗,甚至想要伸手去抓胸口冒出的劍鋒。

  百里冽卻驀然抽回了劍,蓬的血霧噴上了天,一滴滴的鮮血順著劍鋒滴落。

  百里策眼神卻也是一陣子茫然,眼前的血霧仿若幻化成了一旦淡紅色的身影。

  那一日,他去海陵郡,那時候他還那樣子的年輕,那樣子的輕佻。

  他漫不經心的想著,只要促成這門親事,海陵郡便是納入了龍胤的版圖,既然是如此,縱然是讓龍胤某個貴族娶了蘇葉萱也是值得的。

  便算是塞外女子,性子粗鄙,刁蠻俗氣,可這又有什麼打緊?

  取回家裡,就充作一件擺件,供起來也就是了。

  大可以挑些個自個兒喜歡的女子,充作妾室。

  那時候他年歲雖然還小,可一顆心卻也是既冷漠,又惡毒,空有一張好看的面容,然而一顆心已然是宛如寒冰。若不是這樣子的性情,他也不會輕輕撩撥那些女子的芳心,一旦失去了興致,又毫不留情的捨棄。而那些個與他歡好的女子,就頓時好似煙雲水汽一般,輕盈的從自個兒的生命之中消失,沒有在百里策的心口留下任何的痕跡。

  然後,就是那一天,他第一次見到了蘇葉萱。

  那個姣好的海陵郡主,一身嫣紅色的衣衫,騎著馬兒,踏著碧綠的青草,就這樣子猝不及防的現身於自己跟前了。

  他瞧得目瞪口呆,心馳神搖,那滿京城的貴族女子,無一人有此風姿。

  那馬上的少女,是如此的英姿颯爽,然而一雙眼裡卻是透出了溫柔與善良。

  那個空有錦繡皮囊卻冷血涼薄的小畜生,在見到蘇葉萱的那一剎那,卻也是聽到了自己一顆心砰砰砰跳動的聲音。

  這也許是上天註定,無可避免的。一邊是極致的善良,一邊是極致的涼薄,宛如天神與魔鬼,明明站在了世界的兩極,卻無可避免的為之相互吸引。於雙方而言,都有著近乎莫名的天然吸引力。

  那個夏天,明潤的陽光輕輕的灑滿了海陵郡的碧綠色草原。

  龍胤俊美的少年世子,得到了海陵郡小郡主的心。

  蘇葉萱嬌柔的身軀輕盈的偎依在百里策的懷中,一如最甜蜜的情侶,相互喜愛,情意綿綿。

  那時候,百里策認認真真的想著,他會一生一世對蘇葉萱好的。

  他以為自己會做到的。

  蘇葉萱帶給他的,不僅僅是愛情,還有許多別的令人心動的東西。

  他那顆在京城糜爛富貴之中泡得半死的心臟,仿佛得到了救贖和重生。

  他摟著蘇葉萱的香肩,想著從今以後,自己要認認真真的喜歡一個人。甚至念及過去的風流薄情,百里策還有一縷羞愧。也許,他還要做一些讓大家開心又快活的好事。從小到大,他向來沒什麼夢想,更沒什麼理想。不過他喜歡蘇葉萱說的話兒,只盼望從此以後,海陵歸於龍胤,千秋萬載,再無戰事。

  少女溫軟的唇瓣,輕輕的貼著他的唇瓣,仿若有著一種能夠天長地久,永永遠遠的錯覺。

  生命的彌留之際,百里策腦子裡面轉過了許許多多的念頭。

  他張張口,想要說說話兒,可是究竟要說什麼,百里策自個兒的心裏面也是不甚明白。

  然而伴隨性命的流逝,他的舌頭好似僵住了一般,竟似什麼話兒,都說不出來的。

  彼時種種,不過是虛幻之影。不過是在那自由自在草原之上,滋生出一縷自己都相信的錯覺。

  就好似他回到了京城了,不覺因為蘇葉萱帶來的種種麻煩而心生厭棄。

  然而就算是這樣子,彼時蘇葉萱寵愛日衰,自己又納了赫連清,夫妻間情分漸薄。饒是如此,就算到了如此地步,蘇葉萱總還是別樣不同。

  有時他摟住赫連清溫香軟玉,心底也是頗有悔意,甚至想棄了赫連清,一切一如當初海陵郡情許之事。

  直到,卻也是有了那樁極不堪的事情。

  他只覺得什麼東西生生毀去了,只茫然眼見赫連清言語切切,十分擔心的模樣:「那宣平侯周世瀾平素不檢,未曾想到他居然是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是了,就是周世瀾了,不會是別的人。

  這麼多年了,他心心念念,如此認定,卻又並未深究。

  縱然心裏面隱隱有個極可怕的猜測,也不肯細思,甚至連自個兒都騙了去。

  那些蛛絲馬跡,那種種疑竇,百里策也不是傻子,若有所覺,卻統統視而不見。

  然後有什麼自以為是的尊嚴、美好,就這樣子生生裂開了痕跡,這樣子碎了去。

  使得他每次見到一無所知的蘇葉萱,就不自禁的感受到濃濃的厭惡,仿佛揭破了什麼百里策自己也是不願意面對的隱秘。

  他甚至使了些法子,令蘇葉萱身負惡名,離得自己遠遠的。

  然而就算是離得遠了,一切卻也仍然恍若噩夢一樣,讓百里策長長久久陷於這場醒不過來的夢魘。

  之後蘇家被屠,蘇葉萱被活活溺斃,青麟舉兵而被殺。

  這一場噩夢,十數年仍然是糾糾纏纏的。

  就算一切已然平復,饒是如此,那屬於海陵郡的噩夢猶自留下了一件遺物,就是百里冽。

  每當自己瞧見這張玉色的面容,以及百里冽臉頰之上的柔和恭順,就情不自禁,心中涌動了縷縷厭惡,甚至翻騰一縷隱匿於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

  縱然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那個屬於海陵郡的噩夢,仍然好似極為頑強的纏住他了。

  那漫天的血霧,卻仿佛猶自瞧見那紅裙翩翩,輕盈的掠過了碧綠色的草地,仿若一朵冉冉飛過來的紅雲。

  百里策仿佛瞧見了,蘇葉萱臉頰之上蘊含著溫柔善良的蕭英,輕盈的向著自己掠了過去。

  他卻又驚又懼,不要過來,她,她不要過來。

  這十數年的噩夢纏繞,心魔頓生,他,他只盼望自己這輩子根本沒有認識過蘇葉萱。

  那個女人,就是因為認識了她,自己原本應該榮華富貴,開心快活,這些統統都沒有了。

  就連蘇葉萱生的孽種,他好歹毒,他居然親手弒父。

  自己果真沒有看錯百里冽,他果真心腸狠,是個惡毒種。

  那淡淡的血霧,好似纏繞著百里策的夢魘,仿佛是多年來刻意忘卻,想都不樂意去想的嫣紅身影。那樣子的恐懼,讓百里策如今醜陋粗鄙的面容因為恐懼而更加扭曲難看。

  百里策下意識的伸手逐走,然而那手伸到了半空之中,卻不覺微微一僵,旋即咚的軟倒。

  他腦袋一歪,頓時氣絕身亡。

  秋風瑟瑟,吹動了輕盈飄浮而下的落葉,讓那風中也是禁不住席捲了縷縷的森寒之意。

  昭華縣主府中的婢女,卻也是輕聲念著杜清姿遺留書信之中那些觸目驚心的秘密:「妾身臨死之前,已然留下書信,死後送入冽公子手中。倘若,倘若——」

  湘染言語微頓,竟似有些讀不下去,略略遲疑之後,方才讀了後面言語文字:「倘若冽公子期限之內不肯親手弒父,那老宣王為何而死,妾身雖死,卻自會有人散布,鬧人盡皆知。宣王御前失儀,已然落罪,絕不樂意再添弒父之罪。冽公子雖為宣王親生骨肉,卻不得宣王喜愛,宣王必會犧牲親子以全自己的性命。困獸之鬥,勇者而勝。若百里冽心慈手軟,必為生父所犧牲。實則此事無需證據,只要宣王府推出一人交代,以承其罪。父子二人,究竟誰生誰死,妾雖已死,卻也心中篤定。」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百里冽年紀雖輕,心狠手辣,卻勝其父。百里策必定命喪親兒之手!妾身泯滅人性,為求復仇,挑動父子相殘,已然自淪修羅地獄,死後必下煉獄,受盡苦楚。然而終究甘之若飴,此心不悔。」

  「將軍外冷內熱,一片赤誠,看似堅強,卻容易為情所趁。妾身雖死,之所以遺下書信,只為相勸將軍。百里冽雖為蘇葉萱之子,卻已然無可救藥。將軍為他尋了千般理由,萬中開脫,殷殷期待,卻是授人以柄,害人害己。將軍對他,實在太過寬容。百里冽空有皮囊,心實腐壞,救無可救。將軍自欺欺人,莫要誤人誤己。人皆有命,不可,強求。」

  湘染念完,心裡也是一陣子的翻騰,那個孩子畢竟是小萱郡主的孩子啊,卻不覺手指一松。

  那白花花的一片片信紙如雪花也似的散落在了一地。

  湘染一驚,趕緊彎下甚至,將那一片片信紙仔仔細細的撿起來,沒留下一片。

  元月砂那精緻的容貌,卻好似化為了一張冷冰冰的面具,竟似瞧不出任何的表情。

  卻仿佛回到了許多年來,她做男孩子的打扮,一臉陰鬱的藏匿在樹上。

  卻死死的盯住了相擁的兩道身影,懵懂而迷糊的看著兩人之間的柔情蜜意。

  那時候的她,還是個小孩子,是懵懂的小獸,甚至並不懂那所謂的男女之情。

  她實在不明白,那兩個人為什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顯得十分的歡喜。

  可是那股子歡喜的勁兒,究竟從何而來,元月砂卻也是一點兒都不懂,一點都不明白。

  只記得那清風輕輕拂過了自個兒的耳垂,將那隻字片語,就這樣兒輕輕柔柔的吹入了自個兒的耳中。

  「我會一生一世待你好的。」

  那細細呢喃的言語,蘊含著含糊不清的情愫,糅合著瑩潤明潤陽光,輕盈的飛過了樹上少年的耳垂。

  再要仔細聽的時候,竟然也是一點兒都聽不到。

  過去的一切,卻也好似摔碎的玉,再也拼不回來,也是找不到回來。

  宣王府中的百里策,也早過了青春年華,死的時候狼心恨意,一顆冰心。那猙獰的容貌,一如他心裡種種,煞是難看,表里如一。

  他身子猶自溫熱,可已然化作那一具屍體,再無呼吸。

  百里冽並不是第一次殺人了,他死死的咬緊了唇瓣,手掌輕輕的顫抖,似乎連手中染血的寶劍,也好似拿捏不穩了。

  百里冽聽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他不覺大汗淋漓,仿若染了一層重病。

  旋即他好似打心眼兒里冷哼一聲,死了就死了,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自己原本打算對著百里策一番輕柔言語,告訴百里策自己的種種算計,讓百里策臨死之際,也是死不瞑目。饒是如此,他終究未曾如此行徑。之所以這樣兒,並非百里冽有些許不忍。而是因為他忽而想得十分通透,倘若靠著折磨百里策而求心中歡喜,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自己憎恨。而之所以心生憎惡,也不過是因那心口究竟還是有所介意。

  想到了這兒,百里冽慢慢的扣緊了手中劍柄,心裏面也是不覺稍稍安穩了幾許。

  他的一顆心,忽而又變得熨帖而安穩。不錯,自己殺死百里策的理由,唯一的原因,就是百里策的死對自己有什麼好處。不單單是百里策,以後自己劍下所殺的每一個人,流的每一滴血,都全是為了自己的權勢,而不含任何的感情。

  做大事的人,就是這樣子的。

  百里冽忍不住想起了杜清姿的信,這賤婢可恨,而那可恨之中又蘊含了一股子的神秘。可惡,這個賤婢究竟是什麼人指使,要挾於自己?

  不過不要緊,沒關係的。

  他掏出絲綢帕子,輕輕的抹去了劍鋒之上的血污。

  伴隨百里策的死,就算杜清姿知曉自己害死老宣王又如何?無憑無據,再無任何價值。他只擔心這些流言蜚語提點了百里策,提醒百里策送自己頂罪。

  他該慶幸百里策到底沒這麼陰冷,心裡沒想過這般脫罪?

  杜清姿幕後之人,雖然可恨,可是也是礙不了自己的事,毀不掉自己的前程。

  不過就算沒有杜清姿的書信要挾,別的人也容不得百里策活下去。

  就好似陛下,宣德帝傳喚他於宮中,竟下秘旨,令自己暗中除掉百里策,不必送百里策上公堂受審。

  最初他是有幾分的驚訝,仔細想了想,大約也隱隱約約明白了幾分。

  百里策雖然好色,區區白淑,一個宮婢,堂堂宣王也瞧不上來。

  那等宮婢,便是宣王府一個妾室也是能生生就比下去。

  再來,百里策也不是傻的,怎麼會逼奸蘇穎?

  說來說去,這其中必定有什麼秘密,而這個秘密總是和陛下的女人有關。宣德帝想要除掉百里策,可這位皇帝素來也是好面子,並不樂意百里策送審時候,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讓那些個風流韻事壞掉了龍胤陛下的顏面。

  百里冽只做不知,甚至在宣德帝面前一副感激涕零的姿態,只感激陛下的厚恩,驗出了老宣王死於中毒,卻全了宣王府的臉面。

  至於百里策私通的女人究竟是誰,百里冽並沒興趣知道,也不能知道。

  那絲帕抹去了劍鋒上的血跡,旋即就讓百里冽輕輕的扔到了一邊。

  他瞧著百里策已然沒有氣息的屍首,之前心中淡淡的傷懷,如今也是蕩然無存了。

  反而百里冽的唇角,浮起了幾許諷刺的冷笑。

  是百里策自己找死,想要他死的人竟然也不止一個。

  百里策就跟地上的慕容姨娘一樣,污穢不堪,瞧著平白令人覺得十分的噁心。

  他何不死了,來成全自己?

  已然是個厭物,左右是要死,便做自己踏腳石,成全他這個聰慧又努力的兒子?

  宣王府一向依附豫王一脈,百里炎也是頗多提攜百里策。

  是百里策不爭氣,爛泥扶不上牆,貪花好色,最後死在幾個女人手裡。

  豫王已然是對他加以恩澤,就算百里策因為赫連清之事而聲名狼藉了。饒是如此,百里策卻也是仍然在豫王扶持之下繼承了爵位。

  百里策這一生,實在是太有福氣了。

  可他竟不知絲毫珍惜,不知道穩固自己的權位,反而仍然是貪花好色,所有的心思仍然是用在了女人身上。之後百里策更招了杜清姿入府,引狼入室,又對蘇穎有了非凡之想。所以這些女人,一個個對他下手,將他鬧得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既然是如此,百里炎將他示如棄子,那也是無可厚非。

  非但無可厚非,簡直是百里策活該。

  他不由得記得自己去了豫王府,百里炎沉聲和他說的話兒:「阿策雖然也是個聰明人,可惜過於好色,到底還是死在了女人的手裡了。他如今廢了,確實可惜。」

  「阿冽,你年紀輕輕,這樣子的聰明,說到本事,說到知進退,可是勝過你父親許多了。以後,宣王種種勢力,可以交到你手中。阿策為我做的事情,可以由著你替我去做。只不過,你父親既然是聰明人,你應當知曉,聰明人總不會甘願去死的。」

  那時候百里冽聽了,卻也是明白了百里炎話兒裡面的意思了。

  百里策縱然患上惡疾,可並不會甘願去死。

  他替百里炎做了許多年的事情,總會知曉一些關於豫王的秘密。他既然不會甘心去死,一旦知曉百里炎不會救他,這必定是會以那些個秘密加以要挾,用以活命。聰明人就是這樣子的,明明知曉沒有活命的機會,卻也是絕不肯痛痛快快的死了,犧牲自己,成全別的人。

  「非是本王薄情,而是因為如今百里策確確實實不過是廢子。」

  「你若送他一程,百里策一切,那就是你的。你年紀還小,可是過幾年,你有了功勞了,宣王的爵位還是屬於你的。」

  「只要讓本王知曉,你是肯真心為本王辦事的。」

  「否則你心存不忍,你父親死了,本王總會覺得你對我心忖怨懟,又如何能信你重你?」

  「故而今時今日,你何不讓本王知曉,宣王府的阿冽,不是那等拘於私情的,不能成大事的軟弱之物?」

  那時候,自己卻輕輕跪在了百里炎跟前,聽著自己緩緩言語:「豫王殿下放心,阿冽是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是了,如今他也是一點兒都沒讓百里炎失望,更沒有讓自己失望。

  百里策已經死了,他下得了手,而且幹得漂漂亮亮,乾脆利落。

  比他自己預料的都漂亮。

  甚至沒有他預想的聲嘶力竭,一番質問,按捺不住心緒質問百里策為什麼從來不疼愛自己這個兒子。

  百里冽啊百里冽,人家既然不愛你了,那就不必扔了麵皮在地上,任由別人加以踐踏。

  他雖稍稍有些個激動,仔細想想,也是並不覺得如何。

  百里冽從懷中摸出了哨子,輕輕一催,數道黑影已然悄無聲息聚集於自己跟前,輕盈跪下,竟似也沒什麼聲音。

  百里冽忽而心情大好。

  權力的滋味就是這樣子的美妙的,短短几日,他便依仗著豫王權勢,將宣王府的暗衛收納己用。

  他那極好看的臉蛋之上,一雙眸子卻也是禁不住晦暗不明。

  旋即,百里冽卻是吩咐,令此處澆上烈酒,再以烈火焚燒,毀去所有痕跡。

  宣王府的百里策,因為東窗事發,不覺心生惶恐。

  他心智癲狂,因而發瘋,竟揮刀胡亂砍殺,不但刺死貼身小廝,甚至連最寵愛的慕容姨娘也是生生死於百里策的劍。到最後,他甚至潑灑烈酒,引火自焚,人也是在那烈火之中生生自盡。

  別人瞧著百里策這樣兒,必定也是毫不懷疑,百里策原本便是心中有鬼,故而如此癲狂自盡。

  百里冽瞧著那點燃的火,感受著滾滾而來的巨浪,精緻的臉頰卻無一絲一毫的在意。

  他反而不覺漫不經心的想著,如今宣王府的名聲,又是會更壞上一些的。

  可是這又有什麼要緊,這樣子的火焰,能祛除那一切的污穢,讓曾經的污穢也是埋葬得乾乾淨淨。

  他才不會覺得心疼!

  等到那些京城的人,已然漸漸淡忘過去的宣王府,而他百里冽,也是會悄無聲息的,已然不動聲色的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力量。

  到那時候,才是屬於自己的世界。

  如今這一切,縱然是化去了,也並不如何讓人覺得如何的可惜。

  十三年前,海陵郡的小萱郡主,生下了這個孩子時候,就註定,讓宣王府結束在這個孩子手中。

  這一切本來就是註定好的。

  那烈火已然燒起來了,燒得噼里啪啦的。

  百里冽原本容貌精緻,極為精巧好看,可那張精緻的臉容,卻又好似玉做的一般,總好似少了幾分的溫度。

  如今那熱浪滾滾,烈火一熏,更映得百里冽臉頰紅撲撲的。

  好像是紅蘋果一樣可愛,好像是小孩子一樣無邪。

  然而那雙好看的眸子裡面,卻也是未見有一絲一毫的溫度。

  而此刻元月砂的跟前,也是點燃了一盆火。

  湘染升起了火盆,將杜清姿那封信,那一張張紙,都扔入火中,慢慢的化了去了。那火舌輕輕的舔動了信紙,慢慢的將信紙這樣子的化為灰燼。

  杜清姿的秘密,還有清娘的仇恨,以及那種種算計,種種陰謀,都順著這被火焚燒的信紙一樣,就這樣子的化為了灰燼。

  慢慢的,那一張張的紙,都變成了灰。

  元月砂不動聲色靜悄悄的瞧著,自打百里策被軟禁,她什麼都沒有做。這並不是因為元月砂知曉杜清姿的計劃,而是她對百里炎的篤定。

  她的唇角,驀然勾起了淺淺的笑容,好似感慨也似的,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

  豫王殿下是何等狠辣決絕的人,連親生的兒子,都可以毫無顧惜。

  百里策算什麼,沒有用的東西。百里炎不會讓百里策活著受審,被人拷問的。

  這麼多年了,百里策為百里炎做事情,經受的事情不少,有許許多多的東西,自然也不太能見得人。

  縱然百里炎權勢滔天,就算這些東西扯出來,只恐怕也是奈何不了百里炎。

  可是饒是如此,就算是這樣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

  豫王殿下,是個狠辣又決絕的人。

  百里炎對她,是極為不錯,有時候甚至還有幾許曖昧。可是饒是如此,元月砂並不會有任何輕忽之念,沾沾自喜。

  和豫王認識越深,越發能感覺他的狠辣與強大。

  他宛如整個龍胤王朝最兇猛的野獸,實在是令人不覺心悸。

  元月砂微微恍惚時候,整封書信也是已然化作灰塵。

  她淡淡的笑了笑,正在這時候外頭也似有些個鬧騰聲音。

  也沒多一會兒,煙沉卻也是輕盈而來,掠入了房中,面頰之上也是禁不住流轉了幾許驚訝,甚至不自禁的壓低了嗓音:「縣主,據聞宣王府走水了,火燒得噼里啪啦的。」

  她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卻趕著來回稟元月砂。

  畢竟元月砂吩咐過了,如今這個時候,宣王府的一舉一動,無論發生什麼了,都要告知元月砂的。

  百里策如今染上弒父罪名,軟禁在家。此時此刻,宣王府卻發生了火災,燃起了那熊熊烈火。

  無論怎麼樣子想,這樁事情總是顯得有那麼幾分古怪。只不過一時之間,探子也是未曾回報真正發生了何事。

  元月砂瞧著火盆里那最後一簇小小火苗消失掉了,嗓音卻平靜而淡漠:「也不會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大概,便是百里策已然是死了。真是可恨,到底是龍胤宣王,死得便宜他了。」

  風口浪尖,眾目睽睽,她倒是不好親手摺磨。

  她竟不自禁的有些淡淡的遺憾。

  那熊熊烈火燒起,也是驚動了宣王府的下人。

  他們挑了一桶桶水,朝著烈火熊熊的房舍潑去,冷水澆灌在烈火之上,卻頓時不覺白霧騰騰,好似蒸騰煙霞水霧,發出了滋滋的聲音。

  火場混亂不堪,而百里冽卻不覺一步步的退後,漫步離開,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他住處也沒兩個下人,小時候是王府的人不上心,日子久了,他倒也喜歡這份清靜。

  安安靜靜的,倒也沒什麼不好。

  而那些下人知曉百里冽喜愛清靜,見到了百里冽,也只是輕輕行禮,不敢如何打攪。

  百里冽回到了自己房間之中,不覺輕輕的打開了箱子。

  裡面一片羅裙,沾染血污,有些殘破,更有火燒痕跡。

  他手掌輕輕撫摸過這片殘破的湖水色羅裙,仿佛這是極為珍貴的珍寶。

  而這,確實是百里冽的心愛之物。

  他的唇角,卻也是不覺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終有一日,元月砂會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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