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月砂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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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之間,眾目睽睽,所有的人目光頓時凝聚在了蕭英的手掌之上!

  蕭英手掌之上,那個疤痕確實沒有消除。

  他心裡不覺冷笑,換做別的人,瞧見自己疤痕未消,又見元月砂言辭鑿鑿,必定也是心生惶恐,因而心虛。

  只需有那些許的心虛,必定也是能讓有些人露出了心怯之色,顯露出其當真做了什麼虧心事。

  然而如今,他蕭英卻也絕非此等沒用廢物。

  不錯,自己手掌是傷痕未退,可是這個傷痕,又憑什麼說是元月砂弄的?

  「昭華縣主,你好深心計,更善於說謊,巧言令色。你不過瞧見我手掌上有那麼一個傷疤,居然能異想天開,編排出這樣子一個十分可笑,曲折離奇,又驚悚香艷的故事。你竟然說我在宮中對你無禮,要對你施暴。你將我蕭英說成了色中餓鬼,飢不擇食,居然在宮中對你強迫。你,你恨我至深!你憑什麼說,這傷疤是你所刺?」

  他當然篤定,元月砂說不出來。

  蕭夫人已經稍減恐懼,如今她回過神來,自然也是要站在自己兒子這邊:「不錯,英兒武功極好,倘若當真欲圖對你無禮,你怎麼能跑得掉。昭華縣主,英兒確實也是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可是你也不能這個樣兒,對他不依不饒,恨不得將他置諸死地。你毀了他名聲,和殺了他又有何區別?你不能這般狠辣呀。」

  她好似想到了什麼,忽而恍然大悟:「原來竟然是你挑撥貞敏公主和英兒的夫妻關係,讓妻子仇恨丈夫,讓公主來毀蕭家名聲。你竟然是如此小肚雞腸,如此狠辣,這份心計好生可怕。不然,你為何居然肯幫貞敏公主,你哪裡來的這般大度?」

  蕭夫人此番言語,竟似隱隱有幾分道理。

  不錯,貞敏公主奪走了元月砂的未婚夫婿,就算補償了一個縣主,那也是高高在上,使盡了手段。照著常理而言,貞敏公主和元月砂應該是反目成仇。怎么元月砂居然還幫貞敏公主?怎麼想,也是於理不合。這世上,大約也是不會有這般大度的女子。

  事太反常即為妖,也許真如蕭夫人所言,一切是元月砂設計,讓貞敏公主落入圈套,惡毒的攻詬自己的丈夫。

  蕭夫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更似恨鐵不成鋼:「公主,你年紀尚輕,可是不要上了這惡毒女子的當啊。」

  「月砂是因為心生愧疚,方才是如此言語。當初我已然是知曉蕭英真面目,本欲退婚,借著公主之事,順水推舟。然而到底良心難安,故而故意提點公主一二,卻又不敢將話說透。公主彼時情熱,並未上心。如今公主被蕭英虐打,我心裏面也是愧疚不已。事到如今,月砂也只能將蕭英所做的一切都說出來,只盼望能有所彌補。」

  這般說著,元月砂卻一臉歉疚。

  貞敏公主卻也是不覺驀然側頭,死死的盯住了元月砂,仿若有些不明白元月砂的所言所語。

  然而她的一顆心,卻也是不斷往下沉。她想起自己成婚之前,元月砂來苦苦哀求過,說她捨不得蕭英。那時候貞敏公主被愛情沖昏了頭腦,雖然隱隱覺得不對勁兒,可是蕭英既然是她所愛上的男子,那么元月砂被他迷住也是有可能的。而那個時候,自己可沒想過,堂堂的青麟將軍,居然也是會動心。

  原來那個時候,元月砂已經是知道了。

  她心裏面百味交織,元月砂沒有將話說透,這不免讓貞敏公主內心之中油然而生一縷怨懟。可是如今,元月砂也是為了自己出頭。除了元月砂,也沒人為了自己出頭了。捫心自問,那時候元月砂說破這件事情,自己的心裏面會相信嗎?不會的,也許自己只會覺得這一切都是元月砂的嫉妒。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看待元月砂,腦子亂成了一團了。然而元月砂卻是清清楚楚的,她分明也是知曉自己想要什麼。

  「因為那日蕭英欲圖對我施暴,月砂也是覺得好奇,好奇為什麼素來潔身自好名聲極好的蕭侯爺,為什麼居然是會做出這等禽獸不如的行徑。難道諸位不好奇,為何堂堂京城元家,要從旁支之女裡面,挑一個來嫁給蕭英?難道你們就不好奇,既然蕭英有虐妻的劣跡,那麼他的第一任妻子,有沒有受過虐待,究竟是怎麼死的?」

  元月砂句句質問,自然也是惹得許多人內心之中的狐疑與好奇。他們當然好奇,而且還好奇得不得了。而他們縱然是沒有問出口,元月砂卻也是樂意滿足他們的。元月砂是那麼的善解人意,又是那麼的敢說敢為。

  「這女兒家的婚事,乃是一生一世,怎可輕忽。月砂既然是心生疑惑,又怎可不去打聽?我人在元家,自然也是有些法子。從前沒留意,倒也罷了,可是若是留了意,蕭侯爺的所作所為,也總能查得蛛絲馬跡。蕭侯爺心狠,元秋娘是讓他生生的折辱死的,就連元秋娘陪嫁的幾個丫鬟,也都是被蕭英凌虐至死!他偏仍然是一副痴情模樣,是世人眼中的好夫婿。這北靜侯府之中,卻也是不知曉隱匿了多少污穢,令人心驚,更是讓人厭惡!」

  而那明晃晃的陽光之下,素來沉得住氣的元老夫人,此刻卻也是微微有些暈眩。

  秋娘,秋娘!她驀然眼眶微微發熱。

  多少年了,這個秘密就隱匿於元老夫人心中,折磨著一顆母親的心。可是呢,她不敢說出口,只能任由這個秘密折磨。元老夫人做夢也是想不到,有一天這樁污穢,能夠在陽光之下,生生的被揭露出啦。她全身發顫,這一切都是出乎元老夫人的意料之外。

  她知道,元月砂不知道從哪裡知曉了元秋娘死的真相。

  可是元老夫人怎麼也是想不到,元月砂居然當真人前如此,將這個咬出來。

  元老夫人驚駭,可又一陣子的茫然。恍惚之間,蕭夫人卻過去,極親熱的攏住了元老夫人的手臂:「我們蕭元兩家原是姻親,極有情分。昭華縣主怎麼說也都是元家旁支之女,豈可如此胡亂語,損及兩家情分。」

  元老夫人死死的咬緊了牙關,聽著自己牙齒咯咯的響動。

  她若想要扯出這樁事,只怕早就開了口。如今元老夫人心如刀絞,終究是不會開口。

  饒是如此,別人也是瞧出來了,元老夫人的面色是極為難看的。

  這些年來,她倒是與蕭家虛以為蛇,客客氣氣。就算是方才,蕭夫人也還攏住了她的手臂,分明也是親密無間。然而饒是如此,此時此刻,她內心竟也是極為厭憎,流轉了一縷極厭惡的滋味。

  竟似覺得,這搭在了自個兒手臂之上的手掌,令人說不盡的厭惡,讓她有著生生將這隻手狠狠拂開的衝動。

  可饒是如此,任那心尖千般酸苦,元老夫人也是生生隱忍。

  而蕭夫人亦故意嘆息:「秋娘早亡,原本就是元老夫人心尖子肉,也是點到了元老夫人痛處。你倒是好狠心腸,言語挑釁,竟似說到了秋娘身上。如今秋娘雖已然是沒了,然而她那一雙兒女,可仍然是我蕭家子孫。縱然是公主進門,蕭家也是不敢薄待。昭華縣主,你怎可在元老夫人心尖尖上捅刀子?」

  一番言語,倒也是有所解釋為何元老夫人面色竟似如此的難看。

  畢竟元老夫人早年喪女,是錐心之痛,故而也是心痛如斯,難以自持。

  容色難看,而這也是再所難免。

  而元月砂卻偏偏口口聲聲,如此言語,豈不是在元老夫人的心口上添了把刀子?

  蕭夫人也心計頗深,此刻還提及了元老夫人一雙外孫。

  這孫子孫女,可都是元秋娘的骨肉。

  元老夫人雖然善於隱忍,可是這元月砂頗有手腕,心計也很深,言語刺激,難保不會讓元老夫人心神動搖,一時情切。

  若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蕭家固然是會被毀掉,只恐怕元老夫人的臉上,也是無甚光彩。

  故而,蕭夫人提及了元秋娘留下來的一雙兒女。

  可憐天下父母心,元秋娘人沒了,留下這一兒一女,必定是這個做親娘的最為愛惜的東西。

  難道元老夫人樂意輕輕巧巧的毀了去,連個念想都是不留?

  肅哥兒、盈姐兒年紀也還小,要是父親落了個這樣子的名聲,他們也是沒什麼好日子過,這又是何苦由來呢?

  添了這麼個籌碼,也能保證元老夫人不會輕舉妄動。

  蕭夫人也感受到了元老夫人對自己的強烈憎惡,元老夫人雖是克制自己不去推開蕭夫人,然而蕭夫人卻也終究不敢刺激得太厲害了,也是輕輕的鬆開了手。

  這一刻,蕭夫人內心忽而有些慚愧。

  也許是元老夫人掩飾得太好了,直到今日,她才知曉,元老夫人原來早就已經知曉了。

  元秋娘是個極好的媳婦兒,死得也很冤枉。

  而自己呢,卻替蕭英遮掩了一樁又一樁的惡毒之事,甚至拿自己的親外孫加以要挾。

  蕭夫人內心,忽而也是有些不自在,不自禁有些茫然。

  可這樣子的情緒,只在蕭夫人的心尖流轉片刻,旋即就煙消雲散,蕩然無存了。

  再也沒什麼事情,比保住蕭家更為要緊。

  保住蕭家所有的榮耀,所有的光彩,用那一片繁華將那些個枯骨血肉盡數遮掩。

  便是陛下,如今難道不是這樣子想的嗎?

  蕭夫人心裡諷刺似的笑了笑,原本微微動搖的心緒,如今卻也是不自禁的又冷若寒冰了。

  她那有幾分淡漠的眸子,輕輕的掃過了元月砂,卻也是聽到了自個兒心尖嗤笑的聲音。

  那纖弱的身影,那秀美的臉龐,以及,那一雙光彩灼灼的眸子。

  這個女郎,比公主要堅決得多,而且竟似瞧透了什麼似的,蘊含了淡淡的冰冷寒意。

  可她只不過是個臭丫頭,年紀輕輕,根基淺薄,她憑什麼能動搖一切,算計到蕭家的根基?

  陽光輕輕的潤入了元月砂的眸子,折射出了奇異的光彩,元月砂卻不覺一片淒淒之色:「月砂只恐怕北靜侯蕭英,折辱更多的女子!月砂只求,陛下庇護你治下的那些柔弱女子,讓她們得享安穩,不會被餓狼吞噬欺辱!」

  蕭夫人咬牙切齒:「你住口,你居然膽敢要挾陛下,用言語拿捏,出言不敬。你不過是因嫉生恨,挑撥公主,算計蕭家。昭華縣主,你毀人姻緣,離間夫妻,污衊龍胤忠臣,你好狠心計!你究竟是什麼人,可是有心算計我龍胤江山?」

  蕭夫人惱恨,恨元月砂居然鬧騰得這麼大,只恐怕貞敏公主也有被元月砂教唆,所以方才是咄咄逼人,不依不饒的。既然是如此,蕭夫人也是會扣下罪名,讓元月砂萬劫不復。

  蕭夫人是無心之言,蕭英卻不覺猛然一愕,仿佛想到了什麼。

  他想到了自己嚇唬,方才讓南府郡元家那對夫妻沒有攀咬元月砂不是親生女兒。那個時候,自己真是昏了頭了,雖並不知曉真相,卻覺得這女郎是真是假也是無所謂。他更想到那一天來阻止自己的海陵刺客,那個身如輕煙的白絹少女。而就是在那一天,元月砂隨後也是出現了,怎麼會這樣子的巧合呢。自己為什麼如此輕忽,到了這個時候,方才是想到了這一切。看來今日之事以後,自己要將元月砂來個徹查,瞧清楚她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人!也許,也許這個女人的來歷並不如何的單純。

  如今元月砂輕盈的跪在地上,如此指證,死咬不放。而蕭英也是從那一雙眼波之中,窺測到了一種屬於仇恨的特殊光芒,閃閃發光,令人不覺心悸。

  耳邊卻聽著蕭夫人言語:「如今你無憑無據,元家與蕭家更是極相好!你說的話,更是有辱聖聽。陛下日理萬機,怎可聽你這些個輕狂言語。」

  蕭英沒有說話兒,卻眸光森森,死死的盯住了元月砂了。那宛若凶獸的眸子,水光流轉,似總不離元月砂臉頰左右。

  然而元月砂卻頓時回道:「月砂有證據,人證物證,那都是有的。」

  湘染已然在元月砂的身邊了,將那包裹送上來,那包裹一抖,卻見一件珍藏日久的血衣頓時從包裹裡面,這樣子的抖落出來。那件舊衣是貼身穿戴的,卻是血跡斑斑。如今這件衣衫,自然是已經沒有血腥氣息了,歲月的流逝,帶走了衣衫之上的淡淡的血腥味道,甚至那衫兒上血跡也開始發黑。

  饒是如此,這件衣衫抖落出來時候,卻仍然是觸目驚心,令人不覺為之心悸。眾人仿佛嗅到了衣衫之上,並不存在的血腥味道,縈繞在鼻端,久久不散。

  「這是從元家老奴身上得到了一件血衫兒,是元秋娘臨死之前,穿在了身上的。蕭英對元秋娘百般凌虐,故而落下了這件染血的衣衫,貼身穿戴。等元秋娘死了,為了遮掩她的死,秦嬤嬤方才是將這套衣衫就此換下來,另外換了一套整齊的。這是從元秋娘死了後的屍首之上剝下來的!」

  元老夫人低低的呻吟了一聲,不自禁的退後了一步,面無人色。

  秋娘,秋娘這個苦命的孩子!

  便是蕭夫人,也是胸口一陣子的翻騰,只覺得好似被這件血衣逼迫得喘不過氣來了。當年那個元家的秋娘,是何等無辜。她仿若一蓬堅韌的細草,柔柔弱弱,被風一吹,卻也是就此卷倒。就好似夏日的嬌花,就此摧殘,萬劫不復。蕭夫人是個女人,她知道元秋娘身為女人受過的痛楚,如今被人指責,她也是忍不住心虛。

  然而蕭英沒有,他心如鐵石,竟無一點波動。一件舊日的血衣,卻並不足以撩撥蕭英心神,更絕不會讓蕭英有所動搖,難撩蕭英半點柔情。

  「不過區區一件血衣,你居然拿出來,誰知曉是不是秋娘臨死時候穿戴。昭華縣主,你構陷蕭家,還欲如何狠毒,還欲如何陰損,想不到,想不到你連秋娘也加以編排。這世上,竟有你這般狠辣女子。」

  蕭英痛心疾首,卻也是極忿忿不平。

  不錯,這樣子一件舊日的血衣,又憑什麼能證明,是當日元秋娘所穿戴,是屬於元秋娘的?

  元月砂再如何言之鑿鑿,那也是無憑無據。

  「這是確確實實的物證,想不到蕭侯爺見到自己曾經妻子的血衣,居然也仍然能如此泰然自若,面不改色。果真是夠冷血,也果真是無情無義!」

  蕭英反而含情瞧著貞敏公主,一臉痛楚之色:「敏兒,原來是這樣子,原來是這樣子!就是這個女人,用這種種手腕,在你耳邊胡言亂語,讓你心裏面居然是疑上我了。你可是知曉,只有我是對你好的,人家不過還是嫉妒你。」

  是呀,貞敏公主乖乖聽話就好,怎能就和元月砂攪和在一起了呢。

  「除了物證,還有人證!蕭侯爺造孽極多,月砂也尋覓到人證!」

  元月砂也不理會蕭英跟貞敏公主說的那些個深情款款的噁心話兒,嗓音揚了揚。

  蕭夫人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原本也想無視那件血衣,假惺惺的說話。可是如今,元月砂這樣子一說,頓時也是讓蕭夫人心尖不覺一堵!

  她心緒紛亂,還有人證?元月砂今天鬧什麼么蛾子,連人證都出來。

  這是算計好了的呀,元月砂可不是胡攪蠻纏,是用了些個手腕,處心積慮!

  這妖孽,莫非真要毀了蕭家?

  元月砂的嗓音在蕭夫人的耳邊迴蕩:「侯爺作孽,日子已久,公主之前,元秋娘已經是遭了他素手。可是元秋娘也絕不是蕭英的第一個犧牲品,他未曾成婚時候,身邊有一婢女叫做柔兒,已經是讓蕭侯爺生生折磨而死。只不過蕭家規矩森森,這樁事情,卻也是並未被透出來。」

  蕭夫人心口一顆心砰砰狂跳,元月砂居然知曉柔兒?

  是了,柔兒是北靜侯府裡面第一個犧牲品,彼時蕭英已然是初露鋒銳,少年得意。便是蕭夫人,也是覺得自己好似熬出了頭來了,以後有錦繡的前程,就這樣子等待自己。可是誰能想得到,在整個北靜侯府看似充滿了朝氣蓬勃的希望時候,一個婢女的死卻讓這一切蒙上了一層陰雲。

  那個柔兒,是貼身侍候蕭英的,乖巧柔順,又很懂規矩。照理來講,她不可能做錯什麼,可是卻被蕭英處置之死。

  那時候蕭夫人大怒,想要處置自己的兒子,柔兒是個奴婢,簽下的是死契,縱然報官,兒子也不會有什麼大事。至多,便是判杖責,而且還可以用錢贖之。可是這樁事情,倘若鬧開,會損及蕭英的名聲,更是會影響蕭英的前程。這樣子一來,也讓蕭夫人很是猶豫了。她覺得自己的兒子是一時糊塗,做錯了事情,死了一個奴婢,難道當真讓滿京城的人瞧笑話不成?

  所以她隱匿了這樁事情,呵斥了蕭英一頓,對外只說柔兒染了病就沒了。她心裡愧疚,對柔兒家裡面多賠了銀錢,柔兒家裡面還十分歡喜。畢竟女兒賣了許久了,也是沒在身邊,又能有多少感情呢?

  這些事情,蕭夫人很少想起了。如今她忽而這樣子想起來,竟不覺打了個寒顫。

  也許,那個時候自己是做錯了。蕭英第一次虐殺無辜的女子,他並沒有受到什麼十分厲害的責罰。一條人命,稍稍用些手腕,就悄無聲息的遮掩下去,一切都是風平浪靜。

  也許自己的兒子變成如今這般模樣,自己也是有錯的,是她的縱容,才讓蕭英一步步到了如此境界。

  當她風風光光做她的侯夫人時候,內心極少想到這些。

  可是如今,元月砂咄咄逼人時候,這些念頭卻也是一下子,宛如潮水一般,湧上了蕭夫人的腦海。

  蕭夫人輕輕的發抖,不自禁的想,元月砂提及了柔兒做什麼?

  她口口聲聲,說是有什麼人證。可是柔兒已經死了,難道還能讓死人開口說話?

  「可是柔兒只能算是第一個死在北靜侯府的女子,卻算不得第一次犧牲品。在柔兒之前,第一個犧牲品是北靜侯府的婢女明鸞。她腿部受傷,是因為被虐打所致,故而也是被逐出北靜侯府。其實是因為蕭英對她動手,將她生生打成重傷。之後她得了銀錢,卻因受傷太重,在家熬了幾年,也就,香消玉殞。如今明鸞的妹妹明鳳,已然是到了外邊,她可作證,自己姐姐親口所言,是北靜侯府將她虐打成疾,早早也就去了。」

  明鸞?這個名字已然是讓蕭夫人覺得有些陌生了。

  當這個名字從元月砂的口中說出來時候,蕭夫人要略想一想,方才當真想起了這個姑娘。

  不錯,英兒身邊曾經是有過這樣子的一個婢女,後來受了傷,便不能用了。那時候蕭夫人也是沒多在意,隨意賞賜了些銀子。

  她根本不知道,那些輕描淡寫之中,竟然是蘊含了如此濃濃的血腥,令人不覺為之而心悸。

  連蕭夫人都不知道,明鸞是因為挨不得苦,被蕭英折磨成了殘廢,才離開的。

  畢竟只是一個婢女,蕭夫人也是沒有深究她離開的前因後果,走了就走了,也是算不得什麼。

  而那時候,蕭英年紀已經大了,也開始有心計,會玩弄手腕了。

  正因為這個樣兒,蕭英也瞞得緊,蕭夫人竟似什麼都不知曉。

  蕭夫人不自禁的去瞧自己的兒子,這一切可真如元月砂所言,蕭英虐打了明鸞?

  真是可笑,蕭英是她親兒子,元月砂是對付北靜侯府的妖女。

  然而自己呢,卻居然沒什麼遲疑,居然是樂意相信元月砂的話兒。這個昭華縣主手腕厲害,什麼都查出來了,自己知道的,還有自己不知道的,元月砂都知曉。

  蕭夫人盯住了蕭英,蕭英的側容是極英朗的,瞧不出喜怒。

  這亦不覺讓蕭夫人內心微微一顫,此時此刻,蕭英心中究竟是怎麼樣子想的?這心裏面,可是有慌了嗎?

  元月砂嗓音清清脆脆:「還請陛下應允,將這明鳳召喚上來,一聽真偽。求陛下垂憐,可憐那些個極無辜的女子。求陛下垂憐,為她們做主。」

  宣德帝心中不悅之意更濃,元月砂這樣子一說,倒好似自己若是不去理會,便是心性涼薄,不去體恤那些個極為可憐的女孩子。這元月砂算什麼,就算運氣好了些,得封了縣主,可那也不過是個野孩子,螻蟻一般的東西,宣德帝根本沒放在心上。他手指頭輕輕一動,便能讓元月砂灰飛煙滅,仿若輕輕的拂去衣衫灰塵一樣。

  縱然元月砂在大庭廣眾之下擠兌,她一個黃毛丫頭,以為當真能擠兌自己這一國之君?

  年紀輕輕,便也是什麼不懂,只顧著無法無天,無君無父。拈酸吃醋,倒也是擠兌起了國君不是。

  不過,到底是大庭廣眾,宣德帝確實也要顧忌幾分,他更不樂意紆尊降貴,自個兒跟元月砂爭辯。

  周皇后年紀雖輕,卻是千靈百巧,體貼入微。

  她自然也應當懂自己這個陛下的心意,明白他心中所思所想。

  周皇后言辭越發鋒銳:「陛下早就說了,這些家事,私底下去說,今日是睿王妃菊花宴會,你身為客人,卻如此喧譁,豈非冒犯睿王妃?元月砂,你當真沒有將陛下的言語如何的放在心上!」

  龍輕梅那雪潤的嗓音卻忽而響起:「陛下不必如此擔心睿王府,今日賞花之宴,固然是一場風月。可怎麼也是比不上,那女兒家的種種冤情要緊。倘若昭華縣主所告是真,那麼自然要為她做主。若是誣告,那不但是犯了欺君之罪,還當眾污衊蕭侯爺,便是讓她死了,那也是應該的。」

  龍輕梅一番言語卻也是讓宣德帝心尖惱怒,當年蕭英假意柔順,依附東海,卻說動了李玄真背叛了睿王爺。東海之人,卻也是自然將蕭英恨之入骨。如今東海睿王妃雖然是和龍胤皇族面子上過得去,可是其心不死,只怕也是盼望著瞧著蕭英倒霉。

  反正區區一個元月砂,死了就死了,這龍輕梅也是必定不在乎。倘若讓元月砂僥倖,當真咬住了蕭英,豈不是順了睿王府的人心愿?

  要怪只怪元月砂這個昭華縣主,很是不懂事,咄咄逼人,竟也無一刻收斂。

  宣德帝正想法子開解時候,忽而聽到了眾人一陣子的輕呼。

  他一抬頭,卻見貞敏公主到底也是解下了髮釵,死死的逼在了自個兒的咽喉之間。

  那釵頭略略刺了下去,卻見那鮮血縷縷,觸目驚心,煞是駭人。

  「女兒絕非刁蠻任性,不孝婆母,不敬丈夫。實在是,是因為北靜侯府是龍潭虎穴,折磨得女兒苦不堪言。求父皇開恩,今日當眾審了此事。否則女兒也是不必求這個恩典,乾脆用髮釵刺死自己,卻也是免得零零碎碎的受苦。父皇,父皇,求你憐惜女兒,求你給女兒這樣子的恩典!」

  貞敏公主淚如雨下,竟也不理會脖子上的傷口血流如注,聲聲泣血。

  宣德帝麵皮紫漲,貞敏公主若要去死,不若私底下去死了好了。

  如今大庭廣眾之下,她卻是尋死覓活。

  宣德帝還真不能不理會了。

  若當真是那性子決絕的帝王,此刻被激怒,說一句任由貞敏公主自裁,也只讓貞敏公主無計可施。可是偏偏宣德帝的性子,還真不是這般。他心冷薄情,卻又愛惜自個兒的臉面,性子陰柔多疑,有時候不免是有些優柔的。

  如今,宣德帝還真不好說一句任由貞敏公主去死。

  他怒喝:「如今你倒是會那尋死覓活,要挾你的父皇了,越發不知好歹。」

  貞敏公主死死的捏著髮釵,捏著手背青筋浮動,釵頭所觸之處,鮮血冉冉滑落,順著落在了領口,染紅了胸口衣襟。

  那些侍從也不敢強奪,生恐一時不慎,這下手也沒個輕重,傷及了貞敏公主。這髮釵一划,卻也是香消玉殞。

  貞敏公主卻也是禁不住淚水漣漣:「兒臣怎麼敢要挾父皇,只不過,若不能洗清冤屈,寧可一死。」

  靜貴妃在一邊嚇壞了,顫聲說道:「敏兒,敏兒,你可不要犯糊塗。」

  饒是如此,她這個親娘言語,貞敏公主卻是恍若未聞,好似沒聽見一般。

  宣德帝也是眉頭輕皺,不覺有些苦惱。

  靜貴妃不覺悽然說道:「陛下,求陛下暫且順了敏兒,她只是一時糊塗。將此事查清楚,也免得蕭侯爺背負冤枉。」

  宣德帝也不自禁的瞧上了蕭英,一雙眸子也是微微有了些個動搖之意。

  他雖不欲處置蕭英,不過今日之事,只恐還當真是有些個難以壓下來了。

  蕭英也明白了宣德帝的意思,也自然不待宣德帝主動開口。

  他卻也是嘆息,忽而開口:「只恐公主也是被昭華縣主言語蠱惑,一時錯疑微臣。何不當真將此事給說清楚,免得公主對我這個夫君疑神疑鬼。」

  一番說辭,卻也是越發顯得寬容大度,海量汪涵。

  宣德帝果真是眉頭稍緩:「北靜侯果真是一身坦然,處事大方。」

  蕭夫人已然是愁的將手帕揉成一團,心尖卻也是不覺發酸。

  陛下已有遲疑之念,眾目睽睽之下,貞敏公主尋死覓活,也是下不了台。這不大方只恐也是不成了,還不如主動開口,顯得心無城府。

  今日之事,也是不知如何善了。

  想到了這兒,蕭夫人卻也是不覺狠狠的剮了元月砂一眼。貞敏公主也就罷了,元月砂這咄咄逼人的模樣,實在是令人生氣。

  蕭夫人也是不由得覺得胸口發堵,好生不自在。

  今日若不能扳倒蕭家,瞧元月砂也活不成,也不必英兒怎麼安排,陛下也是要除掉她這顆眼中釘肉中刺。

  然而元月砂卻視若無睹,面無懼色,使得蕭夫人面上竟不自禁的流轉了一縷淡淡的迷茫之色。

  這南府郡來的野丫頭,當真是不怕了?

  元月砂目光漣漣,眼底深處流轉了一縷深邃的恨意。她知曉自己也許很聰明,可是終究不能成為真正的謀士。真正的謀士,要權衡利弊,算計最合適的手腕,一旦處境不利,就要將所有的損失降到最低。可是元月砂不是這樣子的人,她行事就是有一股子狠勁兒,狠辣決絕,斷然無情,一旦咬上了獵物,就好似草原之上的野狼,也就會死死的咬住不放,怎麼都不會鬆口。

  也許,也許真正的謀士,就是天生缺乏感情,冰冷如天上之上的冰雪,冷冰冰的,冷得沒有一點活氣兒。而這樣子的人,元月砂腦海之中浮起的居然是百里聶的影子。

  然而如今,百里聶的影子不過是一閃而沒,元月砂終究沒那般多心思,去想百里聶。

  她想著今日種種,她看著很是魯莽,可是這樣子的場景早便在元月砂的心裏面假設了許多次。她並非是一時情切,反而是深謀遠慮,早有算計。從她跪在了宣德帝面前,看似魯莽為了貞敏公主出頭之際,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早就設想好的。

  她對付蕭英,最大的遺憾便是知曉得太晚。元月砂也一直不知,這位北靜侯沉默寡言的侯爺,就是當年攻入蘇家,屠殺海陵一族的兇手。若非煙沉偶爾窺見,到現在元月砂也是渾然不知的。正因如此,對上蕭英,元月砂是沒有太多的準備的。

  她猜到了蕭英,這樣子兇狠之人,必定是循循漸進,她查到了柔兒,可這死去的柔兒之前,必定還有別的犧牲者。就這樣子,元月砂找到了明鳳,知曉被打殘而死的明鸞,並且還說動了明鳳作證,指證蕭英。可是說到底,明鳳身份低微,蕭家位高權重,靠著一個下人家眷證詞,要將蕭英入罪,也顯得並不容易。

  所以一開始,元月砂卻也是並未提及明鳳。

  她說了許多別的,比如蕭英在宮中對自己欲圖施暴,而自己刺傷了蕭英的手腕。比如蕭英折磨死了元秋娘,而她拿出了元秋娘的血衣。這每一樣證據,其實並不如何牢靠,並不能因此便定了蕭英的罪過了。她也清楚的知道,蕭英不蠢,知道該如何的辯駁。

  然而縱然蕭英辯駁了一件又一件,別人未必全信,卻讓內心疑惑不斷加深。

  這一番鋪墊之後,才輪到了這個明鳳出場。

  這樣子設計人心,讓周圍之人對蕭英心生疑竇,潛移默化,最後一個奴婢親眷指證,讓蕭英虐待妻子成為了那等無可辯駁的鐵血事實!

  而這樣子的鋪墊,無疑是有用的。一開始漫不經心,想要將這件事情壓下去的宣德帝,到最後也有幾分遲疑沉吟,猶豫不覺。

  有時候你若要贏,靠的不是什麼鐵證,而是人心。否則單單靠貞敏公主指證,已然是讓蕭英萬劫不復,又何至於如此麻煩。

  元月砂知曉接下來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場戲,那一場辯,要鋒銳淋漓,讓宣德帝若要包庇蕭英便會名聲掃地。

  元月砂打過很多次的仗,卻沒有好似如今這樣子的緊張。她後心生出了一層汗水,明明秋日漸涼,元月砂身軀卻也是一陣子的熾熱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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