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殘害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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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想到白羽奴的名字,元月砂的面頰卻也是不覺頓時升起了縷縷的嫣紅,竟似覺得素來冰冷的胸口好似有極滾熱的火在燃燒。

  她輕眯起了眸子,縱然周世瀾不過是那麼一丁點兒的神態相似,卻也是已然讓元月砂心中惱恨之極。

  那胸口仿若讓灼熱的岩漿填滿了,令心口陣陣酸脹,竟似有什麼東西要破胸而出。

  而元月砂一雙眸子,卻也是流轉了濃濃灼烈。那漆黑的眸子,卻也好似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緋色。

  「宣平侯的善心卻也是讓月砂十分佩服。若那些身居高位,手中有著權柄,能輕輕決定別人命運的人有些個善心,體恤一下底下的螻蟻人物,這也是地上螻蟻的福氣。不過讓月砂這樣子被人欺辱污衊了的人,做個善良的人,打完左臉再遞過去讓打右臉,卻不能伸手還擊一二,那叫月砂怎麼做得到呢。」

  不錯,四年前她根本沒有錯。

  海陵蘇家信了百里策的舌燦蓮花,為了不起兵戈,不傷百姓,故而向著朝廷投誠,甘願為臣,世代守邊關。

  甚至於,原本插入中原的暗探,也一一拔出。這些龍胤朝廷雖然不知,可海陵蘇家卻也是已然決意表忠心。

  甚至連海陵蘇家最純潔的女兒,也送入中原,成為了宣王府的世子妃。

  可是結果呢,得到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蘇家滿門,聯同那些對蘇家忠心的下屬,盡數被所謂的盜賊弄死。

  怎麼可能?這些不過是龍胤的貴族弄權算計。

  然後海陵蘇家,就是成為這其中犧牲品。

  既然是龍胤權貴害死了海陵蘇家,自己就應該起兵謀反。

  那些龍胤百姓的主子,都不在意這些,為什麼要她這反骨餓狼在意所謂的百姓性命?

  周世瀾對元月砂說的話兒沒什麼感覺,卻極驚訝元月砂說話的神色。

  竟似撕開了方才的狡黠,流轉了宛如獸性的的狠戾,兇狠得不可思議。

  這樣子冰冷鋒銳如獸類般的眼神,竟似周世瀾生平僅見的。

  觸及了元月砂的瞬間,竟似覺得天地間好似變得黑暗了。

  旋即,元月砂卻輕輕合上了眸子。

  睜開時候,一雙眸子也是恢復平靜。

  元月砂輕輕的福了福:「宣平侯,月砂告辭了。」

  而遠些一棵樹後,卻也是悄然隱匿一道纖弱的身影。

  少女婉婉手指輕輕撫摸面頰,唇瓣浮起了一縷若有若無的笑容。

  方才對上赫連清,指證於她的寧兒,正是婉婉易容改裝的。

  否則那個真寧兒,哪裡有那般本事算計於赫連清,指出那香料問題

  婉婉也好奇,究竟那人將自己從風公子處借來,如此算計,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唇瓣笑容宛如湖水一般輕輕的泛開,眸光落在了元月砂身上。

  元月砂那兇狠的神色,讓婉婉印象可謂是極為深刻的。

  婉婉身子一扭,卻也是頓時輕盈的離開。

  此刻的她,又是個姿容平平的少女,一身尋常服侍,瞧著便是大富人家的侍女。誰也是瞧不出,她方才便是那個咄咄逼人的婢女寧兒。

  她輕柔的身影宛如小小的水滴,潤入了浩瀚的大海,悄無聲息的消失無蹤。

  房中,靜貴妃眸光盈盈,面頰卻也是有些蒼白。

  誰都知曉,死去的十九皇子本是靜貴妃的心肝肉,平素想一想也是會落淚水珠子的。更不必提,今日屬於十九皇子的白玉蓮花燈還被生生摔碎了。

  貞敏公主盈盈而來:「母妃中午食水未進,我讓人準備了燕窩粥,稍稍用一些,那也能補補身子。」

  說罷,貞敏公主將那一枚瓷碗送上:「女兒親手做羹湯,添了些個桂花,只盼母妃喜歡。」

  靜貴妃見狀,也委實不好推拒,接過來吃了幾口。

  旋即,卻冷笑:「這周家的人欺人太甚,周玉淳為爭風吃醋摔壞了白玉蓮花燈,而那周氏更是到處嚷嚷你的婚事。皇后縱然是六宮之主,也不能恣意處置阿敏你。可那周氏如此猖狂,其實還不是周皇后的意思。人家啊,輕輕巧巧的,就將你許給了元家的人。我這個做娘的還不敢有這樣子的口氣。」

  念及自己的婚事,百里敏眉頭輕皺,竟似有淺淺愁色。

  靜貴妃寬慰於她:「放心,母親定然為你挑個好婚事。你那夫君必然是出身名門,位高權重,樣貌俊俏,文韜武略樣樣不缺。」

  貞敏公主忍不住笑了笑:「這世上哪裡能挑出這樣子的夫君?」

  靜貴妃說道:「怎麼不行,就好似我的敏兒,不但是公主,而且樣兒最美麗。那個什麼京城第一美人兒蘇穎,根本比不得你。況且你性情賢淑,為人溫柔,更是才學出眾。說到心思算計,更是比尋常女子聰明。就連這燕窩粥,也做得這麼好吃,便是宮中御廚也沒你這好手藝。況且你對我這個母妃,更是一等一的孝順。這世上既然有你這般無可挑剔的女子,自然應該有個完美無缺的男子來配你。就算,就算有些不足,那也是決不能差得太過。」

  貞敏公主不覺笑了笑。

  靜貴妃將碗放開,旋即伸出手,輕輕的攬住了自己的女兒。

  「哎,你父皇雖然疼愛你,可一個女子最要緊的,就是嫁個一個好夫君。他不但要有權勢,還要真心疼你愛你,將你疼如心肝。這樣子,你才能一生一世幸福。等你嫁個好人家,你有了依靠,母妃也添了臂助。到時候,就跟皇后斗,為我那苦命的孩兒討個公道。」

  貞敏公主聽到了這兒,面容卻也是不覺微微一僵。

  靜貴妃滿腹心事的,倒也沒有察覺自己女兒異樣。

  正在這時候,她心腹宮婢過來,耳語了幾句。

  靜貴妃蒼白的臉蛋之上,頓時也是浮起了漣漣的光彩。

  她輕輕的起身,讓貞敏公主扶著自己。

  靜安寺的一處小院,靜貴妃讓宮婢守住了前門,只讓貞敏公主隨行。

  來客會從後門踏入,並且守著後門的會是這位客人的下屬。

  如此一來,就算是靜貴妃手下宮婢,也只知道靜貴妃私會別人,卻不會知曉這個別人是誰。

  那兩名女官對視,都隱隱有些好奇。

  她們也算是跟隨靜貴妃多年,頗得信任的了。

  靜貴妃見的客人,也不知曉是誰,居然是這樣子神神秘秘的。

  小院四處種了翠竹,倒也清靜雅致。貞敏公主眼波流轉,其實心中也不免是頗多疑惑。

  只不過貞敏公主素來是個沉靜的性子,縱然有所疑竇,也是沒將這些話兒問出口。

  聯想到今日種種,貞敏公主也是有所猜測。

  只不過猜測出的東西,總是讓貞敏公主難以相信的。

  正在此刻,一道窈窕的身影輕盈的踏入了庭院之中,那少女身姿婀娜,卻輕紗遮擋,面巾上的薄紗一直都垂到了腰間。

  一片手掌伸出手,輕輕的抓住了斗笠,緩緩的摘下去,露出了一張秀美纖弱的臉頰,赫然正是元月砂。

  貞敏公主雖然吃驚,可又隱隱覺得,這一切似乎都是在意料之中。

  原本靜貴妃讓她搶先到了佛堂,見一個人,卻不料撞見了周玉淳陷害元月砂的事情。母妃讓自己私底下見的人絕不是周玉淳,自然就是元月砂!

  這樣子事情,實在是匪夷所思,讓人難以相信。好似靜貴妃這樣子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又怎麼會跟南府郡的破落戶女兒有所交集呢?

  可事到如今,證明這一切都是真的。

  靜貴妃撫著胸口,不動聲色的打量眼前少女柔美可人之態,心中掠動了縷縷讚嘆,終於忍不住開口:「青麟將軍,也是多年未見了。」

  元月砂輕輕的福了福,柔柔說道:「貴妃娘娘比十多年前初入龍胤的時候更加好看了,不但容貌一如既往的美麗,還添了幾分雍容華貴的氣質。」

  靜貴妃手指頭輕撫鬢角,微微苦笑:「歲月不饒人,哪裡能學得青麟將軍這樣子的本事,青春永駐,可男可女。」

  元月砂溫柔的少女嗓音也漸漸變得低沉沙啞:「今日之事,還要多謝貞敏公主解圍。」

  貞敏公主心兒砰砰一跳,垂下頭去,面對眼前這個十分古怪的元月砂,她竟然不覺油然而生一縷懼意。雖然有些不明白,卻知曉這個元二小姐不會真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

  元月砂容貌不過中上之姿,可如今眸光漣漣,光彩涌動,一掃人前故作的怯弱之態,竟似有一種逼人的風華。

  靜貴妃似也瞧出了女兒的窘迫,便讓貞敏公主烹茶待客。

  而靜貴妃也忍不住回憶當初初見青麟時候的場景,那時候她當真只有十一二歲,女扮男裝,瘦瘦弱弱的,臉蛋被塗得蠟黃,並不怎麼好看。

  而靜貴妃呢,她原名宛月藍,是外族貢女,初入龍胤,便由海陵軍隊護送過境。那時候的她,離鄉背井,不得不嫁給一個老頭子,自然是滿心苦悶。最初時候,也沒將那個瘦瘦弱弱的青麟看在眼裡。

  及見到青麟對上漠上群狼,卻用巨劍殺伐無數,浴血染上,才知曉他竟然有這樣子不俗的武藝。雖然青麟臉蛋仍然是蠟黃難看,可人總是崇拜強者的,他既然有蓋世的武功,那麼那張有些蠟黃的臉蛋,其實也是顯得並不如何難看了。宛月藍甚至覺得看得久了,配合那張沉潤的眼睛,還有些說不出的韻味。

  正因為如此,那時候宛月藍忍不住留意幾分,而且她又是個極聰明的人物,自然瞧出了破綻。那一日青麟在河邊擦臉,抹除了臉上的蠟黃,流露出了秀美的五官。宛月藍瞧得一驚,鬧出了動靜,那兇狠的少年頓時拿起了劍,生生逼著自己咽喉。明明是極俊俏的臉蛋,一雙眼睛卻狠戾如荒漠上的狼。

  宛月藍也不記得那時候自己說了什麼了,大抵不過是自己乃是朝廷貢女,不能動她,否則必定會被追究。

  她只記得那少年當時眼底流轉了不屑,冷笑收劍之極說了句殺了自己也沒人知道,再補了句不過是蘇姐姐不樂意見我動手罷了。

  接下來幾日,宛月藍也不敢對這兇狠的少年說什麼,離開了海陵郡領地,便也是再也沒見過他了。

  那時候嚇得心驚肉跳,可後來到了龍胤皇宮熬日子,宮廷生活沉悶而無趣,倒顯得那段經歷兇險之中帶著幾許綺麗和刺激。

  可也不過如此了,兩人從前的交集也只有這些。

  一晃許多年過去,海陵蘇家被屠,當年柔弱貢女也成為了靜貴妃。

  直到再相見時候,縱然當年青麟以女裝現身,化身為元二小姐,靜貴妃心底卻也是沒有任何的波瀾了。

  靜貴妃緩緩開口:「那日在北靜侯府,本來相約為元二小姐作證,證明範蕊娘之事。只不過周家阿淳突然跳出來,故而便與阿敏離去。原本以為這周家阿淳總算是個純善的性子,周家難得的好人。可今日一瞧,方才知曉那日她所謂的善良恩澤,不過是宣王府冽公子的溫柔手段。如今更因為冽公子,遷怒陷害。」

  實則縱然沒有風徽征,沒有百里冽,元月砂在北靜侯府也不會有事。

  水汽縷縷,貞敏公主烹茶,耳邊卻聽著靜貴妃緩緩說道:「當年我才到龍胤,喜愛我容貌性子,故而十分寵愛。很快我便是有了身孕,那時候別人悄悄說,若我生個男丁,還會有些別的指望。正因為這樣子,分明也是扎了有些人的心。我生敏兒時候不順,傷了身子,也不知是怎麼被動了手腳。其後我因身子虧了,一時不能有孕,陛下對我也淡了許多,不似以前那麼寵愛。也對,皇宮之中總是少不了鮮潤花朵的。可又能怎麼辦呢,只能一邊調養身子,一邊花心思爭寵。如此折騰了幾年,在敏兒六歲那年,我又有了身孕了。這一次,我生下的是個男孩子。我的錦兒,生下就白白胖胖,眉清目秀,十分好看。陛下也喜歡他,說他很乖,不像別的孩子那麼喜歡哭。」

  貞敏公主聽到了靜貴妃說到了這兒時候,嗓音都是微微發顫了。早死的百里錦,就是靜貴妃心中一根刺,刺得心流血,而且一輩子都是不會忘記。

  貞敏公主的手指不易察覺的輕輕顫抖一下。

  恍惚間,她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個悶熱的夏天,弟弟死的那一天。

  她到了弟弟睡覺的房間,看著睡得憨甜的小孩子。

  百里錦剛出生時候,皮膚紅紅皺皺的,可是養了一段時間,便變得白白嫩嫩的。他睡覺時候,小臉紅撲撲的,還輕輕的吮吸自己的手指頭。那臉上,還沾了一點口水。百里敏忍不住戳了弟弟臉蛋兩下,覺得他是那樣子的可愛,難怪母妃那麼喜歡他。

  後來她吃了幾塊糕兒,有些累了,就在隔房的碧玉榻上打瞌睡。

  她記得自己醒來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太陽從格子窗里糊紙透出來,瞧著紅彤彤的。

  可是四周卻傳來了嘈雜的聲音,靜貴妃尖銳的哭聲迴蕩在房中,竟似有些撕心裂肺的味道。她瞧著自己母妃急匆匆過來,雙手死死的掐住了百里敏的手臂,掐得百里敏雙臂痛得厲害。而更讓百里敏害怕的,是靜貴妃臉上的神色,那是失去幼崽母獸的神色,可怕得令人心悸。

  「阿敏,阿敏,你一直在這兒,你知道你弟弟是怎麼死的,一定聽到了什麼,瞧到了什麼。你說啊,你說啊。」

  百里敏嚇壞了,她聽到了周圍的人都說,這不過是一場意外,百里錦年紀小,身子弱。這年幼的皇子,在幼小時候死了,這在宮廷之中並不如何的罕見。

  可靜貴妃卻撕心裂肺的說道:「不會的,絕對不會的。你們給我住口,你們一個個都是居心叵測。我的錦兒明明好端端的,這麼可愛,這麼乖巧。他怎麼會死了?他,他是被人給害死的。阿敏,她們一個個都騙我,你是母妃的乖女兒,你快說兇手是誰,我們要為你弟弟報仇。」

  她奮力晃著自己的女兒,讓百里敏害怕又恐懼,最後百里敏都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記得自己這樣子暈了過去。

  如今在靜安寺的幽靜小院之中,縱然過去多年,貞敏公主卻似有一種衝動,想要輕輕撫摸上自己的雙臂。仿若多年前,靜貴妃死死掐著自己手臂的痛楚,還是這樣子的鮮明。

  貞敏公主一抬頭,就看到了靜貴妃那張飽含怨憎的面容。

  六年了,整整六年了。靜貴妃卻也仍然好似活在兒子死的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

  那樣子的絕望,那樣子的憤怒。

  而靜貴妃言語卻也是宛如夢呢:「我的錦兒,他,他分明是被害死的!可是人人都說,他是自己生病,沒有了性命。我用些手段,將那些照顧我兒的宮婢御醫,一個個的拷問了。可也沒問出什麼緣由端倪,我讓他們一個個的消失,哼,他們沒照顧好我的錦兒,那就下去好好的侍候自己的主子。可那些個真正害死我兒的兇手,那些個藏在背後表面鮮光的一個個兇手。他們連未足月的嬰兒都生生害死,都能忍得下這個心。這些人為什麼還活著,怎麼配還活著?」

  貞敏公主當然記得靜貴妃處置那些個服侍百里錦下人時候的情形。

  她記得那叫紫杏的宮娥,那一年只有十四歲。她跑到了靜貴妃跟前,咚咚咚的磕頭,磕得額頭都流血。

  紫杏叫得撕心裂肺:「求娘娘饒了我,饒了我呀。我沒有害十十九皇子的,我怎麼敢呢?」

  可靜貴妃只輕輕說道:「讓你照顧小主子,你偏生讓小主子死了,那就是你沒有盡責。你不盡責,連誰害死了小主子都不知道,又怎麼不該死呢?」

  那宮婢被拖曳下去,在青石板上拖曳上了一道拖曳的慘慘血痕。

  那時候貞敏公主死死的拽住了靜貴妃衣衫,偎依在了靜貴妃的懷中。

  她忍不住想到了那個下午,自己吃了甜甜的糕點,居然就這樣子打瞌睡睡過去了。倘若那時候自己沒睡過去,就會知道是誰害死了自己的弟弟。不是的,倘若她沒誰過去,那個什麼兇手,也沒這個機會下手了。

  她抬頭盯著自己母妃,靜貴妃心裡是不是這樣子想的呢?會不會覺得是她的錯。

  那時候靜貴妃只摟著她,顫抖著惡狠狠的說道:「阿敏,阿敏,這後宮之事,你可瞧得清楚了。稍稍不小心,別人就如狼似虎,要將你撕成碎片。」

  如今百里敏盯著靜貴妃,卻悄悄垂頭,掩下了眸中縷縷光彩。

  就算是到了現在,貞敏公主也不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

  六歲以前,她確實也是活潑可愛,並且聰慧伶俐,口齒機靈,好似一隻脆生生的百靈鳥,在宮裡蹦蹦跳跳。

  可六歲以後,她所有的聰慧機靈都化作了沉穩內斂。

  她記得那日下午不該有的瞌睡,還有親弟弟的死,母親的仇恨怨懟。

  如今別人都知曉,貞敏公主高貴純潔,萬事不縈繞於心。

  那泉水傾倒入銅鍋之中,燒熟了,一顆顆水泡從鍋底冒起來,發出了咕咕的聲音。

  「蘇姐姐是海陵郡主,她就算被逐到荒莊,又讓赫連清以妾室身份主持中饋,掌管宣王府理家之權。可縱然蘇家被屠,海陵換了主事之人,朝廷卻也是遲遲未曾褫奪蘇姐姐的世子妃之位。縱然清夫人在京中交陪宛如正妻一般,可卻仍然不是名正言順的世子妃。然而就在六年前,在周皇后的遊說之下,褫奪了蘇姐姐那世子妃的虛銜,並且讓赫連清成為名正言順的宣王府世子妃。這一切一直讓我十分好奇,周皇后為什麼要這樣子做。她與宣王府的清夫人,可是素來沒有什麼交情。查遍了那日京城所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想要知曉哪一件與赫連清得勢有關。直到,卻查到就是那一年,貴妃娘娘痛失愛子,傷心欲絕。」

  元月砂嗓音略略低沉,伴隨著沸水咕咕的動靜,卻似蘊含了一股子驚心動魄的味道。

  靜貴妃更痛聲說道:「那一日,赫連清去見了棠梨宮的許美人,棠梨宮就在我那靜水殿旁。我宮中女官錄事,還提及赫連清讓個貼身的丫鬟送了一盒糕點過來。這一樁小事,當初居然是無人留意。皇后娘娘位高權重,身份尊貴,誰惹她一時不高興,她便能讓這人一輩子都高興不起來。可是誰要是做了一件令她一輩子都高興的事情,她又怎麼會不厚恩賞賜?赫連清什麼東西,侍妾一般的下賤胚子,靠著爬床才分恩得寵。若非做出些討周皇后歡喜的事情,憑什麼扶著這等貨色,給了正妻的名分?我兒死了不到一個月,皇后娘娘就讓赫連清做了真正的世子妃!」

  她嘆了口氣,掏出了手帕,手帕間一枚銀針閃閃發光。

  「那時候宮中御醫,也沒將錦兒的死瞧個所以然出來。得蒙青麟將軍之力,如今再開棺驗屍。錦兒已然化為白骨,卻已然瞧見這背脊之上,有這麼一枚銀針。好生狠毒!錦兒多大的孩子,用針這麼一刺,便慢慢的痛死了。畜生,這些畜生!」

  靜貴妃嗓音狠戾,竟似有幾分聲嘶力竭。

  不知不覺間,卻也是淚流滿面。

  她卻不伸手去擦:「我還恐疑錯了對象,不禁尋思,宣王世子多情。因那些個風流韻事,只怕赫連清手裡也有別的人命。百里策頗多內寵,一多半是露水姻緣,貪圖新鮮,並不怎麼在意的。若一個個去計較,只怕也是計較不完。能讓赫連清計較的,必定不是什麼庸脂俗粉。我忍不住想到錦兒死的前兩年,宣王府鬧出的那樁風流艷禍。那時候,蘇家嫡女蘇錦雀被百里策給迷住了,愛得要死要活,更委身百里策,拼命要嫁進去。她雖被嘲不知羞恥,可樣兒美貌,出身尊貴,若是成了便是取代蘇葉萱做世子妃,還輪不到赫連清這個妾。可惜後來蘇錦雀不知道怎麼了,就這樣子死了。於是我讓人,將蘇錦雀的骨頭給挖出來。」

  靜貴妃略頓了頓,方才說道:「她骨頭上面,打進去的細針,和錦兒身上的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啊!」

  貞敏公主聽得驚心動魄,渾身冰涼。

  靜貴妃如今才提及這些,自然震住了貞敏公主。

  那鍋中泡茶的熱水已經燒開了,貞敏公主居然也是渾然不覺。

  小時候一些模糊的記憶湧上了腦海,那時候自己才六歲,和弟弟一塊兒玩兒。百里錦的乳母蕙娘抱住了自己,哄著自己。不知怎麼,那個女人明明是蕙娘樣貌,可她覺得彆扭,就覺得她不是蕙娘。貞敏公主鬧彆扭,不肯抱,還嚷嚷著你不是蕙娘,你不是蕙娘。

  不過別人覺得她是小孩子鬧脾氣,沒當做一回事。

  那個蕙娘笑著,拿出了一塊玫瑰餅餵她。

  貞敏公主咬了一口,漸漸便覺得瞌睡來了。

  她記得周圍漸漸變得模糊了,陽光也是溫暖而柔和。自己眼睛快要眯起來時候,朦朦朧朧的看著那個點心盒子,蓋子上描金弄粉拼了一個宣字。

  那一天的事情,貞敏公主一向不樂意回憶。

  如今想到了這兒,她忽而打了個激靈,宛如一股子寒流涌便了全身。

  貞敏公主張張口,卻到底什麼都沒有說。

  她聽到自己母妃對元月砂說道:「若非青麟將軍提點,只恐怕我一輩子渾渾噩噩,都是不知道親生兒子如何死的。」

  元月砂卻搖搖頭:「我只不過提出疑惑之處,是靜貴妃愛惜兒子,知曉龍胤京城這些貴女間彎彎道道,才查得真相。否則憑我多年人在海陵,就算搜集種種資料,這些事情怎麼都不能想通透的。」

  靜貴妃陰狠狠說道:「我錦兒命苦,沒足月都死了。如今那個什麼十七皇子風頭正盛,被捧著哄著,說什麼聰慧伶俐。可我錦兒若活著,一定比他俊俏十倍,聰明一百倍。可他那么小,就已經死了。不然他一定會長得俊俏又聰慧。」

  貞敏公主已然慢慢的回過神來,她用帕兒包住了滾熱的手柄,將熱水倒入了茶壺之中。

  那茶葉讓熱水一激,頓時泛起了縷縷茶香。

  貞敏公主將茶水洗濾過一遍,再泡了第二遍。

  這些事情,都是貞敏公主做得熟了,就算是心思重重的,卻也是做得分毫不錯。

  她聽出了靜貴妃的遺憾,這也並不奇怪。

  她這個十九皇弟既然是死了,那麼自然就在靜貴妃的心中有著無與倫比的分量。靜貴妃會幻想這個兒子長大之後會如何的出色,甚至做太子都是極有可能。

  母妃生了個兒子,自然是寄予厚望。

  就好像自己小時候,眼見靜貴妃哭得傷心肝,忍不住上前安慰。

  她軟綿綿的鑽入了靜貴妃的懷中,甜糯糯的說道:「母妃,母妃,沒了弟弟,敏兒也會孝順你的,敏兒也會聽話懂事,不會讓母妃失望的。」

  而靜貴妃的回答,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可惜你是個女孩子,再怎麼樣,有些事情姑娘身子也是做不成。沒個弟弟,我們母女兩人一輩子還能有什麼指望?」

  這些年來,自己樣樣出色,甚至一碗粥水,母妃也贊比御廚燉煮好吃。

  可是這些又有什麼用,在靜貴妃眼裡,自己這個天底下最出色的女兒,也絕對比不上六年前死去的兒子。

  貞敏公主輕輕的垂頭,將泡好的茶水分入茶盞之中,點滴不撒。

  旋即,她奉茶給了元月砂和靜貴妃。

  「從今往後,周家與赫連清,就是妾身與青麟將軍共同敵人。」

  靜貴妃知曉周家勢大,周皇后這皇后之位更是穩若泰山。若不引入這些個海陵妖人,她又如何能有機會撼動一二?就算這位青麟將軍妖孽非常,不男不女,甚至滿手血腥,欲圖謀反,是龍胤欲除之而後快的逆賊——

  然,那又如何?

  為了自己早死的兒子,就算是天誅地滅,她都是在所不惜。

  元月砂也是微笑:「能得貴妃娘娘樂意合作,相信如今的元二小姐在京城的計劃也是會更加順利了。」

  貞敏公主也是輕品茶水,唇齒之間卻也是有那縷縷茶香。

  她忍不住想,飛將軍青麟的名字,就算是自己這個養在宮中,極少出門的皇族公主,實則亦然聽聞她赫赫凶名。

  也早知曉她殺人無數,雙手染滿鮮血,殺了的人累累白骨疊起來會跟小山一樣。

  別的不提,以飛將軍青麟的歲數,如今卻好似個半大的妙齡少女一般,姿容柔美可人,面容嬌美細膩,甚至還能用那少女口氣溫溫柔柔的說話。貞敏公主瞧在了眼裡,也隱隱覺得有些可怖。

  她不覺輕咬唇瓣,然而無論怎麼樣,她也不會勸靜貴妃不要與這樣子可怕的惡魔合作。

  只因為縱然相勸,靜貴妃一定不會聽的。

  這世上絕沒有一樣東西,能比靜貴妃死去的兒子重要。

  只要能為死去的弟弟報仇,靜貴妃向來也不在意別的。

  就如方才,讓自己為了元月砂指證周玉淳一樣。

  貞敏公主素來便是冷清的性兒,一向也是不如何將別的事情放在心上。就算是交朋友,也不過是客客氣氣的面子情。可就算是面子情,這麼多年了,也不過那麼幾個。她挑中周玉淳,是因為周玉淳單單純純的,相處也是不必有太多擔心。就算是面子情的朋友裡面,周玉淳也是稍稍親昵的一個。

  這朋友裡面最親近的一個,貞敏公主也沒多少真心。和自己血脈親人一比,更什麼都不是。

  饒是如此,並不代表她一點感情都沒有。

  靜貴妃要她證明元月砂的清白,這還不夠,還要讓周玉淳身敗名裂。貞敏公主順從了她,可這在靜貴妃眼裡不過是一樁理所應當的小事。更何況周玉淳故意弄碎了十九皇弟的白玉蓮花燈,在靜貴妃瞧來,自己這個姐姐也應當憤怒之極將周玉淳恨到了骨子裡了。可自己這個不孝女兒,非但沒有為那個早死的可憐弟弟將周玉淳恨之入骨,反而竟隱隱有些個同情。

  這樣子的感覺,縱然能用些手腕騙別人,那也是騙不得自己了。

  無論如何,母妃做什麼,自己也決不能忤逆母妃意思。

  如今貞敏公主年歲漸長,而她婚事更已然是成為城中議論的熱門之事。

  不但靜貴妃為之籌謀,宣德帝更想為貞敏公主挑一個極好的夫郎。

  然而貞敏公主想到了這兒,竟隱隱有些個說不出的排斥與惶恐。

  她垂下頭了,輕品茶水,任由舌尖泛起了縷縷苦澀。

  而此時此刻,一輛馬車卻也是悄然行駛,離開了靜安寺。

  一路行駛,卻也是悄然到了京城一處院落之中。

  這小小的院落,除了幾聲鳥叫,卻也是沒有別的什麼聲音了。

  一片蒼白修長的手掌,輕輕拂過翠綠色的玉簫,那手指頭雖然白慘慘的,卻好似跟那翠色玉管一樣泛起了盈盈玉色。

  那翠色的玉管湊到了面前,和銀色的面具相互輝映。

  男子淡色的唇瓣吹了幾個調,卻十分綿綿輕柔,雖不過幾聲,卻也是極是好聽。

  正在這時候,他聽到了動靜,便將玉簫輕輕放在一邊几上。

  那幾面鋪了絲綢,輕輕托著翠色的玉管。

  軟墊一旁,擺著雪白細瓷酒壺,翠色碟子裡面擱了幾塊精緻的糕點。

  另一旁石几之上,擺著青潤的石几,上面一副玉石棋盤,雪白雙色的棋子盈盈若玉,便這樣子輕盈的擺在了棋盤上。

  風徽征踏步而出,他今日一身淡紫色的衣衫,衫兒衣擺下有些米粒大小的精緻刺繡。那束身的腰帶,也是不知曉是什麼材質,流轉淡銀色宛如星辰般光輝。褪去了平日的素淨,卻也是生生添了幾許的貴氣。

  他不覺過來,手指頭輕輕捏著一枚玉石棋子,落入棋盤:「棋逢對手,每次和阿聶下棋時候,方才會覺得有些意思。不知道以後,要是你我做了對手,究竟誰勝誰負。」

  百里聶拿起了一邊的白瓷細頸的酒壺,湊到唇瓣,略一猶豫,喝了一口,又輕輕巧巧的放在一邊。

  「下棋罷了,小風何出此言,你我之間,一向都不是對手。」

  他執黑子,你來我往,綿綿密密的,棋局糾纏一片,竟似成了膠著之勢。

  正在這時候,婉婉卻也是輕輕到了院子裡面了。

  「兩位大人,我假扮成死去的寧兒,照著你的吩咐,對赫連清咄咄逼人。她果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還在皇后娘娘面前出醜。」

  說到了這兒,婉婉掏出了手帕,抹了些藥水,在臉頰之上擦了擦。

  她才十五六歲,眉毛細細的,樣子清秀,一雙眼睛很靈動。

  百里聶想了想:「大約不會死,不過世子妃的位置,應該保不住。」

  他嗓音很沉鬱,好似跟婉婉說話,又好像說給自己聽。

  婉婉眼珠子左顧右盼:「赫連清得罪過你嗎,做不成世子妃還不夠,還要她死。」

  她是個江湖女子,在百里聶這樣子尊貴的王爺跟前,說話也不怎麼有分寸。

  百里聶說道:「小風手下果真是人才濟濟,就好像婉婉,這假扮別人的本事,真是天下無雙。」

  婉婉嘆了口氣:「其實也不算什麼本事,那個寧兒,赫連清並不熟悉。我瞧宣王府的冽公子,一定瞧出什麼不對勁。這樣子急匆匆的假扮別人,其實瞞不過熟悉的人。」

  「這江湖上鬼魅技巧很多,所謂易容術更被人誇大其詞。其實不過臉上塗抹一些粉粉水水,修了眉毛,剪了頭髮,改了裝束,讓樣子跟以前不一樣。說到假扮成另外一個人,原本沒有的。只有我師父易千機,想方設法,弄出一個能讓人樣子很像另外一個人的易容術。他有兩個徒兒,我師兄大我五六歲吧,弄死了師父,還要殺我。要不是風大人收留,我已經死了。以後我要是找到了師兄,兩位大人這麼聰明,就幫我殺了他。以後會這樣子易容的,就只剩下婉婉了。」

  說到了這兒,婉婉一臉期待看著自己主子和百里聶。

  卻見兩人自顧自的下棋,竟連眼角都不多瞧自己一眼,頓時不覺為之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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