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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極堂一成不變地早上起來後,到店裡看書,關了店,就在客廳看書。入夜以後,在睡床上看書,晚睡早起。

  至於我,並沒有非做不可的事。而且,什麼都還沒開始,所以簡直就像將怠惰繪在畫上似的整天就躺在客廳。

  那個晚上過後第三天,一個非常晴朗的熱天。京極堂把藤牧的筆記全都集在庭院裡燒掉了。反正也無所謂,可是寶貴的研究成果,也沒發表地就埋葬了。對醫學界而言,我覺得是損失,事件和研究成果是兩回事。我也覺得把這兩件事混在一起,不像是京極堂的作風,他說:

  --這技術現代社會不會接受。而且,對人而言如果真的是必要的技術,那麼當能夠接受這技術的社會來到時,一定會由誰來開發吧。因此現在即使有也沒有用武之地。

  我想的確也是如此。

  他說既然要燒日記,燒了也好,但日記方面好像作為證據,被警察沒收了。

  我在這四天當中,受到京極堂影響似的,看了三本書。

  一本是有關醬菜發酵的專門書,另外兩本是佛教新興宗教的開祖的佛書,以及中國魚料理。每本都是要賣的書,對我而言原來就是既不關心、也不感興趣的商品。

  可是每一本都非常有趣。這裡的主人不知何時曾說過,每一本書都有趣,也許未必是不對的。

  我正想找第四本,到了店裡後帳房不見主人的身影。替代的是放了幾本書在上面,八成是主人看了一半的書。

  《人狐辨或談》、《狐憑病新論》。

  事到如今還在看什麼書呀!

  「這是非常有意義的書。寫《狐憑病新論》叫門肋的人,曾做過巢鴨瘋人院的醫護人員。你不是也認識嗎?」

  很唐突的主人出現了。

  「我忘了,類似這種事我全忘了。所以,我在看醬菜啦魚啦的書。但比這更要緊,你到底去哪裡了?店裡空無一人,這簡直就很危險。幸好我在那裡,這不就像是招手叫小偷進來嗎?」

  「連續來了幾通電話,沒辦法呀。有一通是木場修打來的。」

  「老爺……嗎?」

  「涼子小姐的遺體解剖報告似乎出來了。」

  京極堂說道。一面坐上帳房,斜眼看著我。

  「……是嗎?」

  「心臟好像很虛弱。涼子小姐的身體也不可思議似的和妹妹一樣,竟然還能活著。」

  「是嗎?」

  「怎麼啦,怎麼一點兒都不關心,在最近以前還那麼認真的。不想知道嗎?」

  我沒有回答。京極堂接著說道:

  「解剖的結果,似乎從涼子小姐的腦發現腦內浮腫,在視床下部一帶好像有非常大的浮腫物,腦受到相當的壓迫,她的腦■幾乎都裝滿了水■,多半好像是先天性的東西。是非常少見的案例。她……是個有殘疾的無腦兒。」

  「可是……她……」

  「是的,在日常生活中並沒有任何妨礙,所以我們終究必須徹底地修正有關腦的認識。」

  這個男人,為什麼可以做到表情不變地說這些話?

  「別再說了。她的事到此為止,我不想知道更多事了呢。而且她本人不也說過了,自己的身體是隨時都會死去而不稀奇的身體……這是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事了。」

  腦子發暈,不想再想任何事。

  「而且……涼子小姐在十二年前、梗子小姐在一年半以前■已死了■。事到如今,知道這些事又有什麼用?」

  是的,沒有用了。

  「那麼,你對死人曾那麼地真摯,到了最後,還演出了那麼熱烈的武打,而且現在仍這樣地沉浸在死人的回憶里。」

  「隨便你說!」

  我說完以後,覺得簡直是內藤說的台詞似的。

  [總之,事件結束了。那個事件對我而言,是非日常性的舞台劇。揭幕了以後,拍拍手就好了。我只是又唯唯諾諾地回到日常而已。所以,讓它結束吧。」

  「對你來說,那麼,那一個星期等於是虛構的舞台劇嗎?事件發生時的你,是表演者,現在的你是觀眾嗎?」

  「的確如此。我甚至覺得現在簡直就像另一個人似的。不,應該說只有在這次事件發生的期間,我的心情一直像在做夢似的。」

  這是真心的。

  「不是夢,是現實。久遠寺涼子死了!」

  京極堂說道,揚起半邊眉毛:

  「那個人只是個有生命身體的人而已。既不是妖怪變的,也不是幽靈。也不是住在夢中的人。死因是因全身挫傷引起的內臟破裂和脊髓骨折,然後是腦挫傷。」

  「別再說了!」

  我感到暈眩。

  從窟窿的邊緣看到的涼子的屍體,簡直就像只有那裡剪下了似的,曬相在我的視網膜里。被雨淋得模糊地連臉都看不出來。

  「京極堂,你這樣簡直就像別人的事似的一副悠哉的樣子。但我和你不一樣。你不是不懂焦慮的心情,我現在誰也不想見、什麼都不做。如果你覺得我吃閒飯的話,我走就是了嘛。」

  「根本無所謂,你要待到什麼時候都可以。不過,對你曾那麼熱心的涼子小姐的事,卻什麼都不再說了。」

  「沒有什麼好說的了。難道你要我像以前的我那樣,詳細地寫下她是稀有的殺人鬼啦惡魔啦才滿意嗎?啊,你在想啊,關口又恢復了!說起來,那個事件和我的日常生活是遙遠地相差懸殊世界的事情哩。那個人和我們所住的世界不一樣,所以不能說!」

  「日常與非日常是連續著的。的確我覺得從日常看非日常是很恐怖的,而且也覺得從非日常看日常很無聊。但是那並非不同的東西,是一樣的東西。世界始終是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仍不變地運行著。個人的腦,只不過是對自己合宜與否,而劃上了日常、非日常的線而已。何時、發生什麼事是理所當然的,什麼事都沒發生也是理所當然。凡事配合得好好的。這個世上,並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京極堂在安慰我也說不定。我了解。然而,多不中用的安慰話呀!這世上無法用理論就能撫平受傷的心,有的話,就只有眼前這個極端理論般朋友的心吧。我的心更混亂混濁,而那絕不是能以那種■認真■的理由,就能夠整理出透徹的東西。

  「說的也是吧。不過,事到如今,我想什麼、怎麼想,她也不能因此而成佛吧。」

  「那不對唷。■人死了後就結束了■,屍體只是物體而已。能不能成佛並不是活著的人、也就是你和我所能決定的事。」

  「所以,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我什麼也不能做,而且從現在開始什麼也不能做。如你所說,她已死了。」

  「所以說本人死了的現在,繼承了詛咒的是身為關係者的我們。把她想成是夢或幻想,的確很簡單,而且,把她從你的日常割斷、作為『回憶』而隔離起來這件事也是很輕鬆的吧。不過,我想這樣不行。她是普通人,我們不也和她完全一樣嗎?如果特別地對待她、埋葬到黑暗的另一邊的話,那她就永遠無法從詛咒中被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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