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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和十五年九月十七日(星期二),雨

  關口翼君於昨夜返回宿舍,但是再三拜訪皆無法會面。根據中禪寺君所言,關口君樣子非比尋常,因急病而臥床嗎?或發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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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和十五年九月十八日(星期三),雨後多雲

  從自稱是被派遣來的老人手中取得信。開封之際,心臟跳動得幾乎迸裂。內容遠超過所能思量範圍。雖不過十幾年的短暫人生而已,總之,今日可說是人生最佳之日。寫完此文,將前住指定地點授子銀杏樹下相會。但仍無法與關口翼君相見。至為遺憾。

  ※』

  「好像揭發了別人的秘密似的並不覺得意外,而他接到回信後,立刻赴約是確實的。而且,說起『授子銀杏』就是那棵在鬼子母神神社內的大銀杏。是久遠寺家的誰回了信該不會錯的。呵呵,你是拉弓射箭的愛神丘比特呢!」

  京極堂以嘲諷的口吻說道。很快地重新翻閱日記,總覺得是在調查,終於抬起那張古怪的臉,說道:

  「他在九月十八日第一次約會,九月有三次、十月五次,然後十一月八次、十二月四次呢。非常地迷戀哩。從那以後,日記幾乎只寫些天氣和吃過的東西。看起來心情不像想寫日記。不過,關口君,和你見不了面,讓他很掛心,他提了很多次呢。」

  對了,想起來了。我頑固地拒絕和他見面,不,應該說害怕吧。是的,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和他見過面,然後他就那樣前住德國去了?

  對我而言,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叫藤野牧朗的男子是禁忌。若不是以如此不合規則的形式想起,我也許會永遠地將他的名字封鎖起來。

  而這些,從眼前的朋友開始,妻子和榎木津等,以及正要和我產生關連的完全是「他人」,全是他們所惹起的。由於他們將我全部停止了的時間撥快,把我從彼岸硬拖回此岸的關係,使得我必須做一個補償,就是將藤野牧朗這個男子和久遠寺梗子這個少女,從我的記憶的視野抹殺掉。

  「怎麼臉色這麼蒼白?想起來了嗎,當時,你那有如黏膜似的感性?」

  京極堂以毫無抑楊頓挫的語氣說道。這個男人總是如此,任何時候都一副什麼都知道的表情,毫不客氣地進入我的內在。我根本無法了解這個男人知道什麼。而且,我的事他大概什麼都不知道。但是那副什麼都知道的姿態,仿如叉開腿用力地踩在浮在沒有底的海上浮板似的,對我的感性而言,非常地具有魅力。因此,從那時起,我就將自己的一部分委身於這個男人了。無論正確與否,這個男子多少明確地理出了我這個人模糊的輪廓,對不聰明的、不靈活的、只會拼湊式溝通的我而言,那是非常輕鬆的選擇。而且,這個有如執迷於理論的、不客氣的朋友,正以這種形式,在為強迫將我從彼岸拉回此岸負責任。

  「你呀,真窩囊,太不像話了。」

  京極堂說完,讀起手裡拿著的日記最後面的部分。

  『※

  昭和十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二),晴天

  無處可歸,因此在宿舍過年。午後收到信,雖隱約地覺得害怕但終於成為事實,究竟該如何對付不知如何是好。神智昏迷似的,極難形容的焦躁接二連三襲來。嗚呼!亟欲自此處失蹤。

  ※』

  「這篇日記怎麼啦?為什麼不寫清楚,這麼一來就沒有紀錄的意義了。我想知道的是,『隱約地覺得害怕』的事實。」

  京極堂粗暴地說道,將筆記本啪地扔到桌上。

  「沒辦法,這又不是會議紀錄和資料,是日記。也不是為了讓什麼人看的東西。」

  「但可能會寫這些嗎?即使假想的對象是自己或什麼的,世上不會有那種不以讀得懂為前提而寫的文章吧!這本日記最清楚的只有天氣吧。如果這些記述能夠令人明了地想起當時狀況,那不寫日記什麼的就能明了地想起來陋!真是拉拉雜雜不明確的文章!」

  「別這麼生氣。日記這玩意兒就這麼回事。像你這種性格的人可能無法理解,不過,藤牧氏的日記還算是好的呢。我呀,如果開始寫,大概一個月都沒辦法持續。二十多年來都不間斷地寫日記的精神力量,我認為值得稱讚,而不是貶損吧。」

  「你說什麼風涼話呀。這可是極少數、唯一的線索呢。你說大約有二十多年不間斷地寫什麼的,但是昭和元年,他才四歲或五歲,還不是會寫日記的年齡吧。對了。很奇怪,非常奇怪。」

  京極堂搔了搔頭以後,從那一捆日記中,抽出昭和元年。就在這時,堆積著的日記滑落似地倒塌,日記全散落在桌上了。京極堂毫不介意地打開散落的日記,只讀了兩三行就立刻闔上,說道:

  「啊,你為什麼要帶這些來,這叫做輕舉妄動!我無法讀這些東西,這不是藤牧母親的東西嗎?」

  是這樣的嗎?冷靜地思考後確定這是可以理解的。不過,提到以前的日記很重要的正是京極堂呀。當我近似辯解地如此說道時,朋友眉毛上揚、丟出話來:

  「我說的是昭和十五、六年的東西。我想讀的是他的告白,不是他母親的手記。這些東西反正藤牧本人藏在內心就好了,並不是咱們非讀不可的東西。」

  京極堂從堆積著的日記當中,很快地桃選出幾本看起來像藤牧母親所寫的東西。

  「說起來,這日記很清楚地記錄著幼年時藤牧氏的成長。昭和八年的年尾……他十一歲的時候,母親去世了。臨死以前也寫了日記,是在臨終前交給了藤牧。他繼承了母親的意志,從那以後十八年以來,他當作自己的日記持續地寫了下來。」

  這時,像是插在日記里的紙片飄了下來,是舊照片。照片上是穿和服的女性。和服……是久遠寺涼子嗎?

  「那,那是久遠寺……」

  「嗯,這是他的母親大人,怎麼?難道像久遠寺千金嗎?」

  京極堂打斷了我的話說道。看成是涼子的確誤認了。照片上的人是個陌生的婦女,膝蓋上坐著的孩子像是年幼時的藤牧氏。是一個優雅的女性,楚楚可憐的模樣,雖不是格外地像涼子,但覺得說像還真像哩。我坦白地說出內心的感覺。

  「連話也說不清楚。像哪一個,姐姐?妹妹?」

  「姐姐和妹妹長得很像,像誰還不都一樣。」

  我說道,搪塞了過去。

  不,不一樣。如果是印在黑白的印畫紙上,那就不是梗子、應該是涼子。

  「也許談不上戀母情結,不過我所知道的藤牧氏相當地傾慕這個母親。因為他說過年幼就沒有父親,所以更加如此吧……他說不定企圖從久遠寺梗子的身上,追尋母親的風貌。」

  鈴--,風鈴響起。

  以風鈴為暗號似的,蟬聲同時開始叫了起來。

  我們短暫地沉默了。

  「可是,關口君,那個產女(ubume)的事……」

  他有意歇息了的關係吧,京極堂整理了散亂的日記以後,在香菸上點燃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後改變話題。

  「石燕將產女寫成『姑獲鳥』,畢竟是根據《和漢三才圖會》,原來,《三才圖會》雖寫姑獲鳥但它念成『ubumetori』,是鳥的一種。所以我想起來了,那是在常陸(譯註:今次城縣)一帶流行的民間傳說。傳說晚上晾著初生嬰兒的衣服後,就會飛過來,是一種會把有毒的奶沾上衣服的怪鳥。這種鳥的名字叫『ubumetori』動。如果是這個傳說,那就跟中國的姑獲鳥比較接近。那就成了『穿著羽毛的鳥』,而且聽說會在擄走的初生女嬰的衣服上沾上自己的血作為標誌。很相似。但是一般談到產女是鳥的時候,其根據大多是以啼聲為主。水鳥的哭聲的確像嬰兒,《諸國百物語》等書里的怪物,也是發出喲哪喲哪那種令人恐懼的嬰兒聲。謠傳這就是產女,但是,報紙報導當英雄好漢出馬去捕捉了後,才發現啥都不是,原來真面目是『青鷺』。不過,如果從啼聲來聯想,那應該不是母親而是嬰兒的聲音。但是,畫裡的多半描繪的是母親,總覺得很奇怪,所以我才想起這些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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