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木樨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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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玥朗快馬加鞭,將西南軍帶回駐地,回朝時,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了。

  回朝後,他第一次上朝時,所有公卿大臣見他的表情都有些異色,顯然都對他的演技表示驚嘆,甚至根本沒辦法將眼前的少年公子與隱忍多謀的細作聯想到一起。

  沒有參與兵變一事的大臣則不敢相信,他竟然是扳倒左相的關鍵之所在。

  「潘愛卿,你辛苦了。」辰皇坐在御座上,和煦微笑。

  這一句話,再次肯定了潘玥朗的功績,也打消了一部分人心頭的疑惑。

  「多謝陛下關懷,臣不敢居功。」潘玥朗面無表情,躬身禮敬:「臣懇請陛下,准臣徹查三十年來由公孫渺一手促成的冤假錯案,為眾位先臣平.反。」

  辰曌微微頷首,大手一揮:「准。」

  下朝之後,潘玥朗回到刑部,刑部下屬眾臣皆列正廳兩側,躬身頷首:「見過潘大人。」

  眾臣語帶欽佩,聲勢朗朗,與從前的陽奉陰違全然不同。

  潘玥朗不多在意,點了點頭,便帶著十餘人進了庫房。

  潘玥朗似是早有準備一般,指揮眾人將三百餘卷捲軸取出,道:「辰皇有旨,徹查過去三十年間所發生的冤假錯案。」

  潘玥朗敲了敲卷宗,接道:「這三百六十起案件中,滅九族者三十,車裂者二十,午門斬首者一百八十人,余者流放者眾,需著重調查。」

  「是,下官遵命。」

  潘玥朗帶領群臣,花了二十天時間,將三百多起案件重新梳理,其中有二百餘起是子虛烏有的冤案,八十起量刑過重,還有四十餘起是左相為排除異己,中飽私囊而找的替罪羊。

  此調查一出,滿朝譁然。

  辰曌怒不可遏,悔不當初,可帝王臉面讓她無法像尋常人那般承認自己的錯誤,只得命潘玥朗為監工,工部、戶部和禮部合力督造佛塔和陵墓,為眾臣供奉超度,聊表哀思。

  三百餘佛塔建成之日,潘玥朗進封左丞相,受群臣恭賀。

  潘玥朗推掉了一切宴席邀請,下午,帶著文武百官,入塔林祭奠眾位冤死之臣。

  塔林中,三百座乳白的佛塔安靜的佇立在山間,在綠樹成蔭的山林里享世代煙火。正中,則是一塊巨大的青石紀念碑,碑上刻著四千餘人的名諱,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皆是這些冤死之臣及其家屬的名字。莊重而觸目驚心。

  潘玥朗緩緩地走上石階,親自點燃三根香,而後肅立在無聲的石碑前。

  沉默的白色的佛塔,黑壓壓的人群,猶如在代表四千無辜的死難者的默然注目。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所有官員皆在烈日下汗如雨下。

  潘玥朗被屬下提點多次,他都不為所動,直到日落西沉,餘暉撒在碑上,他才驚覺時光已經飛逝。

  離開前,他突然雙膝彎了下去,直挺挺的跪在了冰冷的石階上,一連磕了三個響頭。

  他用他的方式,最後向死難者表達了歉意和哀悼。

  隨行官員驚呆了。這個出乎意料的舉動,讓他們所有人手足無措。

  潘玥朗被封宰相之日,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帶領群臣跪拜祭林。從此之後,潘玥朗在世人心中,不僅僅只是一個忍辱負重的忠臣,更是一個勇於認錯,真心為慘死官員平.反,真誠的為自己的不得已去贖罪的少年丞相。

  翌日,早朝結束後,辰皇留下潘玥朗和武瑞安用午膳,問他昨日為何如此。

  潘玥朗回答說:「面對這些死難者,獻上三炷香遠遠不夠。臣只是在言語不及的情況下,做了一個人應該做的事。」

  這是實話,但是還有另一半沒有說出口的話語——「而且,臣的父親的名字,也在碑上。臣既不能公開祭拜他,能如此聊表孝心,也是應當。」

  辰曌更加欣賞潘玥朗,眉宇之間,除了讚賞更多的是心疼。

  這份心疼外人看不懂,武瑞安也覺得很是奇怪,回去後,還將此事與狄姜分享,道:「母皇和潘玥朗很奇怪。」

  狄姜:「怎麼奇怪了?」

  武瑞安:「照理說,她不會再將權力下放才是。而且,潘玥朗與流芳郡主的婚期將近,可他們誰都沒有提起此事,不是更加奇怪?」

  狄姜想了想,淡淡道:「或許辰皇還有別的打算呢?」

  武瑞安頷首,沉聲嘆道:「希望如此。」

  ……

  ……

  潘玥朗和流芳郡主的婚期將近,而他卻病倒了。自從他自西南回朝,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七月上旬,他開始纏綿病榻,不得起身。

  武瑞安始知潘玥朗已經病入膏肓,難以回天。

  八月初,狄姜來丞相府看他,他睡在無光的房間裡,雙手枯竭如樹皮,緊緊握住狄姜的手,顫聲說:「狄姐姐……我做的好不好。」

  狄姜無聲頷首,拍了拍他手背:「你做的很好。」

  他的聲音有氣無力,氣若遊絲,雖然房間光線昏暗,但狄姜也能感覺到,問藥站在一旁抹眼淚。

  狄姜的心裡也是難受的,可是她天生不擅長安慰人。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武瑞安朗聲問道:「為什麼好好的一個人,說病就病了?」

  狄姜長舒一口氣,嘆道:「魏紫信任玥朗,怕不僅僅是因他表面的討好。」

  狄姜說完,潘玥朗點了點頭,接道:「世上討好他的人何其多,他信任我不過是因為我聽話的吃了他命人配置的丹藥。如今他死了,我也活不了幾日了。」

  「丹藥?那個老和尚?」武瑞安一拳打在牆上,低吼道:「本王一定將他找出來,命他給你配置解藥!」

  「不必了……」潘玥朗淒涼笑道:「只有我死了,才能給流芳郡主留些臉面。死是我唯一可以走的路。」

  「臉面?這女人哪裡來的臉面?」問藥陡然拔高音調,道:「你知道你病的這些日子,她在外頭幹了些什麼?」

  「問藥,不要再說了。」狄姜喝止問藥,可她卻並不聽,直道:「從你病倒之後,她便在家中大擺宴席,每日呼朋喚友,廣發帖子於各大重臣家中,且只邀那些年輕英俊的世家公子。而你?她怕是連你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了!」

  「那又如何。」潘玥朗咳嗽了兩聲,笑道:「她是她,我是我。」

  「為這種女人放棄生的希望不值得!掌柜的,您一定有辦法救他的,是不是?」

  問藥說完,潘玥朗便擺手,搖頭道:「值不值得我都要這樣做。我不能娶她,也不能傷害她,唯一能走的路就只有這一條。何況我已經報了國讎、家仇。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武瑞安站在一旁,沉默許久,道:「你如何知道公孫渺是你的仇人?」

  「這還不好猜麼。」潘玥朗苦笑道:「父親在朝時,統共寫下詩詞二百七十餘首,其中一百六十首暗喻諷刺公孫渺。父親得罪了誰,被誰害死,答案昭然若揭。」

  狄姜靜靜的聽著,心中思緒萬千。

  她看著眼前枯槁般的潘玥朗,腦海里的卻是初見他時的模樣。

  那時的潘玥朗年少,相貌白杳而英俊,眼中有正氣,胸中有鴻鵠之志,便認定他明日前途不可估量。如今他果然坐到了丞相之職,且並不貪戀權貴,為了維護流芳郡主和皇族臉面,願意犧牲自己,古往今來他屬頭一個。

  她沒有看錯人。

  辰皇的病是咒,並不難醫,下血咒之人與鍾旭相較,實力尚不如他。鍾旭可以讓辰曌按照她想要的速度衰老枯竭,但也可以在油盡燈枯時力挽狂瀾。

  潘玥朗的病亦是如此。解咒簡單,可解咒之後該何去何從,才是難辦之處。

  離開的時候,院子裡的桂花落了一地,發出一片耀目的金色。

  時值夏日,木樨花香,遍地金黃。回府後,狄姜拿出花神譜,將潘玥朗的名字記在第八位木樨之下,他的生平便躍然紙上。

  狄姜想了想,抬手將最後的『於庚子年因病辭世』幾字抹掉,換上了『辭官歸隱,於二十年後重返朝堂』幾字,這才滿意的合上《花神錄》。

  ……

  ……

  重陽節這日,潘玥朗正式辭官,回鄉養病。流芳郡主未送行。婚事不了了之。

  潘玥朗走後,辰曌去了明鏡塔聽鍾旭講道,離開的時候,忽然瞥見對面的山頭白晃晃的一片,想了想,才明白那是潘玥朗督造的佛塔園陵。

  「去看看。」辰曌道。

  「是。」

  辰曌屏退眾人,只帶著師文昌和鍾旭二人前往。

  三人走在山道上,入目所及皆是乳白色的佛塔,一座座宛如縮小的明鏡塔,心中變得尤為澄澈和平靜。

  巨大的青黑石碑下,有一方終年燃燒的香塔,香塔之下,辰曌仿佛能看見潘玥朗跪在石板之上的模樣。

  他應當不會再回來了。

  如果潘玥朗去世,他的名字也應當被記在上頭,受萬世仰望。

  辰曌看了許久才離開。師文昌小心地扶著辰曌,生怕有小石子絆倒辰皇,故而一路低頭注意著腳下。

  就在這時,辰曌突然通身一震,停下了腳步。師文昌抬頭,便見辰曌目露驚訝,呆呆望著前方。

  順著她的眼神看去,便見路旁一座白塔下,刻著一行金色的小字:江南鹽運使副官,江佐麟。

  相較於辰曌的怔忪,師文昌反而更加激動。

  他的身子止不住的輕顫,淚水有些難以自制的紅了眼眶。

  辰皇注意到他的不對勁,側身詫異道:「你哭什麼?」

  師文昌飛快地搖頭:「回陛下的話,奴才只是有些感慨。奴才想,如果江大人能看到這一天,他一定會很高興。」

  「是麼。」辰曌上前一步,撫了撫陵墓上的字,撫去了其上的灰塵,才道:「走吧。」

  師文昌頷首,躬身扶著辰曌離開,再不露出半點失態。

  ……

  ……

  (作者有話說:開始收尾了憋大招中…………有點卡親們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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