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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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姜一邊聽琴,一邊不自覺靠近武瑞安,淡笑道。「江大人是不是很厲害?」

  「一個男人琴都談得這樣好,可你呢?空有好琴在手,卻不會彈,真是替你臉紅。」武瑞安借著酒氣,白了她一眼。

  狄姜一愣,險些要翻臉。

  武瑞安卻並不打算放過她,又接道:「本王很好奇狄掌柜究竟會不會女兒家的事情?亦或是,您只會給人診病騙銀子?」

  「你都知道了?」狄姜驚道。

  「本王無所不知,」武瑞安高深莫測的一笑:「你坑蒙拐騙起來,倒真是臉不紅心不跳,讓人嘖嘖稱奇,連本王都不得不佩服到五體投地。」

  「誰說我只會坑蒙拐騙?王爺覺得替人診病很簡單嗎?」狄姜怒道:「我看過的每一本醫術都有城牆那麼厚,堆起來可以放滿好幾十間屋子,我日夜背誦,身體力行,您以為我只會空口說白話,只會賣假藥?」

  「本王可沒說過你賣假藥……這是你自己不打自招。」武瑞安聳聳肩,一臉無辜。

  「……」狄姜怒不可遏,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只嘆這武瑞安似乎變了一個人。

  從前他對自己畢恭畢敬,這會子竟當著旁人的面拆穿自己,真是教人好一通生氣。

  江瓊林三隻曲畢,恰好傳來一更的更聲:「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無事嘍——」

  江瓊林聞言,便停下了雙手,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早些還有政務要處理,瓊林先告退了。」

  江瓊林如今是辰曌面前的紅人,狄姜與武瑞安都清楚,也便沒有挽留。

  他收拾好繞樑琴,臨走前,正色道:「武王爺,您拼死才立下赫赫戰功,被陛下封為神佑大將軍,您就甘心,從此遠離朝堂,鎮日在市井買醉嗎?」

  「戰功算什麼?」武瑞安眼皮也沒抬,擺了擺手,道:「此次大破突厥,本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神佑大將軍這個位置,該屬於每一個與我上陣殺敵的將士。」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江瓊林讚賞的點了點頭:「王爺體恤下屬,倒讓我刮目相看。」

  「那你呢?」武瑞安突然抬頭,淡淡道:「你又為什麼去考科舉?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奴籍,你想方設法的參與科舉,並且殿前奪魁,難道不是別有用心?」

  江瓊林深色一黯,搖頭道:「我考狀元不是為了顯名,也不是為了做官。」

  「那是為何?」武瑞安道。

  「不知武王爺對某事可有過一分執念?」江瓊林低頭看他,思緒開始飄渺。

  此時武瑞安和狄姜都是沉默,靜靜的等他繼續往下說。

  過了許久,他似是鼓足了勇氣,才又柔聲道:「我的名字是父親取的,瓊林即是瓊林宴的瓊林。」

  「我父親是鹽運使手下的一名官員,曾是三十餘年前一場科舉中的探花郎,後來迎娶了江南書香世家孔家的嫡出千金為妻,也就是下官的母親。」

  「我父自詡才高八斗,是不二之才,從小我便耳融目染,也一心奔著科舉而去,為的就是殿前奪魁,彌補我父當年未能得中狀元的遺憾。」

  「那為何卻……」狄姜面露疼惜,欲言又止。

  「後來江南一場大火,燒掉了半邊糧倉,母親為了救我死在了火場,當晚,父親為了救災,也死在了那裡,而我……苟活於世的我卻被烙上了奴印,四下變賣。」

  江瓊林本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淪落勾欄,任人玩弄,卻還因身上背著母親一條性命,而不得以死明志。

  由奢入儉難,這樣的遭遇,或許比一開始就活得潦倒的人更加難受。

  「對不起……」武瑞安長嘆一聲,發覺自己竟一時間詞窮,說不出旁的安慰的話來。

  「都是過去的事了,」江瓊林搖了搖頭,淡笑道:「說出來反而比較舒服。」

  武瑞安放下酒瓶,側頭看他,便見他完美的側顏里氤氳著一圈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霾,那是一種淡淡的憂鬱,似是與生俱來的淒涼。

  他終於知道這分憂鬱從何而來了。

  沒有人的不快樂是與生俱來的,人之初,性本樂,他開心了半世,遊戲人間,卻發現,這世上更多的是自小奮發向上,為未來拼搏努力的人。

  可這些人,始終卻逃不過命運的捉弄。

  武瑞安清了清嗓子,二人齊刷刷的回頭看他,便見他抬起手腕,與江瓊林敬了一杯酒。

  江瓊林也不扭捏,端起桌上的酒杯便一飲而盡。

  武瑞安亦是。

  狄姜見了更是開懷,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杯酒釋前嫌,賓主盡歡了?

  「下官告辭。」江瓊林道。

  「好走。」武瑞安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

  江瓊林從見素醫館出來後便遇到了巡邏的武侯,他因這幾日查案之故,便有暢行無阻的腰牌,武侯並沒有多加攔阻。

  回到江府,管家立刻迎了上來:「大人您可回來了!宮裡頭都來人催了好幾次了,說是陛下急召,宣您立即進宮。」

  「果真?」江瓊林詫異。

  「千真萬確!」管家道:「您快些去吧,不然一會兒又該來了。」

  江瓊林聞言,便不再耽擱,徑直往皇宮走去。

  他的腰牌,是辰皇親賜的令牌,任何時候進宮都不會受到攔阻,他很快便從最近的丹鳳門入了宮。

  經過伴月宮時,江瓊林走在亭台樓閣下,看著不遠處太極宮的穹頂,便繼續順著白玉欄杆往前行,心裡估算約莫還有半刻鐘便能到達太極宮勤政殿。

  此次辰曌半夜急召他入宮,還是這些天來的頭一次。

  他步履如飛,生怕在她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卻不在。

  他對這份感情很迷惑,辰曌是君,可是他卻總是忍不住對她想入非非。但是也僅止於想,他一刻都不曾忘卻,他們之間有著無法逾越的鴻溝。

  但是他仍然想好好的對她,至少在她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能為她盡些綿薄之力,以報答她對自己的提攜之恩。

  就在這時,只聽「嘩啦——」一聲,打破了這一宮的平靜,緊接著江瓊林便覺得一盆涼水傾盆而下,全數倒在了自己身上,將他的頭髮,衣襟,鞋襪全都打濕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

  江瓊林抬頭,便見一宮女扮相的女子在台階上伸出了半個身子,她的手中還端著一個空掉的木桶。

  婢子很快將身子縮了回去,不消片刻後,她又出現在了江瓊林面前,跪地道:「奴婢是負責淑太妃起居的婢子,每日在此傾倒沐浴水,卻沒想今日此時江大人會從這裡路過,全都是奴婢的錯,請江大人責罰!」

  「你怎知本官姓江?」江瓊林面色一沉,淡淡道。

  「因為……」婢子趴在地上瑟瑟發抖,許久也不肯說下去。

  「因為什麼?」江瓊林催促她。

  「因為江大人的容貌舉世無二,奴婢自然認得……」婢子的聲音愈來愈小,江瓊林卻鬆了一口氣。

  「你起來吧。」江瓊林道。

  「多謝江大人。」婢子戰戰兢兢的起身,此時,身後又傳來一柔弱的女聲,「嬛兒,你在與誰說話?」話音剛落,便從門裡走出一華服女婦,年紀不大,模樣嬌媚,還有著與辰曌相似的五官。

  此人便是淑太妃了。

  淑太妃與辰曌的眉目很相似,但是氣場卻大不一樣。

  辰曌屬於有氣魄和氣場的一類,坐在那裡就有一股無形的壓力,不怒自威。

  而淑太妃則完全相反,她屬於貼心溫婉型,一顰一笑都和聲和氣,溫溫柔柔,讓人見了便如沐春風,心花怒放,連帶著心情都變好似的。

  江瓊林就算身上涼透,但也不敢有氣。他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道:「下官江瓊林,參見淑太妃。」

  「江大人快請起。」淑太妃迎上前,將江瓊林扶起,一摸他的袖子,發現已經濕透了,便連忙拉著他的手腕,急道:「江大人深夜濕身可是因為嬛兒?」

  江瓊林不動聲色的抽回手:「她也不是有意為之,請太妃饒恕。」

  「江大人真是大人有大量,」淑太妃說完,又是一凝眉,對嬛兒道:「你這婢子,鎮日就知道偷懶,以為將這浴水潑在宮外,明日幹了就看不見了?還好你遇到的是江大人,若是長孫大人,非扒了你一層皮。」

  「太妃饒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嬛兒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淑太妃嘆了口氣,擺了擺手:「罰俸一月,自己去跟掌事宮女說。」

  「是……」嬛兒長舒一口氣,退了下去。

  等嬛兒走開後,淑太妃又是一柔聲,淺淺笑道:「江大人這是要去哪兒?」

  「回太妃,下官奉旨入宮,陛下在勤政殿召見下官。」江瓊林老實的回答。

  淑太妃聽了一驚,連連咋舌道:「這可如何是好,衣衫不整可是大不敬之罪,還是去本宮宮中換一身衣裳再去吧。」

  「這……」江瓊林低頭一看,見自己確實無法以這副模樣面聖,便只得點了點頭:「下官多謝太妃恩典。」

  「謝什麼?本就是本宮的婢子髒了你的身子。」淑太妃一嗔,隨即轉身,領著江瓊林進了主殿。

  伴月宮歷來是皇后居所,進殿後,一切規模皆比大明宮中大了幾倍。主殿中,右側是寢殿,左側是盥洗室,此時浴桶里的水還存有一整缸,其上飄著幾許玫瑰花瓣,浴桶旁邊還散落了幾瓣,一看便是剛有人從浴桶里出來的模樣。

  再看淑太妃,此時的她穿了一身單衣,長發披下,面上卻仍化著精緻的妝容,似乎是在等什麼人。

  她見江瓊林盯著自己,面上有些不自在,便走近了他,道:「本宮習慣就寢時才卸妝,如此可讓自己看上去,每時每刻都充滿了活力,此時天色尚早,江大人不必奇怪。」

  「下官不敢。」江瓊林躬身,拉開了二人之間的距離。

  淑太妃也不再向前,徑直喚來婢子送來了一套男裝。

  衣裳薄如蟬翼,素如白雪,是一件上乘的雲蘿紗衣,一尺可抵百金。

  「這樣貴重的衣服,下官不敢受。」江瓊林放下衣物,拱手作揖道。

  「誒,這只是借給江大人,來日你洗乾淨了再給本宮送回來便是。」淑太妃掩嘴一笑。

  「這……」江瓊林有些遲疑,總覺得有哪裡不妥貼。

  「大人不必推辭,還是速速換上去回了陛下吧,若讓她等急了怕是要連本宮也一起怪罪了。」淑太妃催促道。

  「這……好吧!」江瓊林不得已,只得換上了新衣,又在淑太妃溫柔如水的目送下,匆匆趕去了太極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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