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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無常,這方變故來得太快,太措手不及。

  他們七人全都心知肚明。

  明何事?明淮宵才是太子妃。

  她不是看不起方故煬,也不是怕落人口舌,她只是不想把自己的餘生都傾數獻入宮圍之內。

  她常初不是皇室貴胄,不奢求今生能與淮宵相守到老,也不求能為他披紅戴冠,淮宵與太子的一切糾葛,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等她披了件軟毛襖坎,梳以瑤台髻,步至前廳,接連幾日睏倦的眼有些適應不了室內稍亮的強光,常初還未開口,就聽得扶笑再一聲喊:「小初。」

  這聲喚,比方才扶笑喚她哥還叫人聽得難受。

  他們之間的事,受牽連的不止當事人,連帶著扶笑、衛驚鴻和方杏兒,這幾日也是食不下咽,入寢難安。

  扶笑伸手過來,淮宵跟著站起身。

  常初不敢去看淮宵的眼,直到淮宵邁了步子走來,她才敢抬頭去看。

  淮宵仍是那般雲淡風輕的模樣,眼底苦楚非常,欲意開口,卻是一言難盡。

  「是我,」

  常初聽到淮宵如是說,「拖累了你。」

  淮宵深知,這一道聖旨婚約下來,常初便是未來的皇后,將窮極一生,把青春付與皇宮,付與聖上。

  他看著眼前的常初,竟一時間再說不出話來。

  天下人見他們七人輝煌,見他們七人舉世無雙,見他們歲月歡喜,各有所長,卻不見他們為皇位所縛,進退兩難。

  天下是他們七人的主。

  那日皇宮聖旨下來之後,方故煬和淮宵都被宮裡的人看管得緊,得知常初出逃未果後,才與常盡聯繫上,便派人接了常盡入巡捕營避避風頭。

  方故煬臨去巡捕營之前,與巡捕營的馬車一同來將軍府接常盡,見到了在府門口,落了一身霜雪的常初。

  那日皇城絳雪生涼,常初身著霞銀綃紗長衣,衣擺綴有她甚喜的銀鈴,端站於將軍府前,腰間別一三尺青鋒,像極雪中一朵玉芙蓉。

  將馬蹄止於石階之下,方故煬解了手中韁繩,翻身下馬,一襲暗紅披風在身後被雪映襯得艷絕非凡,氣勢凌人。

  腳踏一雙夾金紋線錦靴,方故煬手心覆上腰間長劍,面朝常初,拾級而上。

  雪紛紛如飛花般地墜,天陰冥冥。

  方故煬張開雙臂,眉眼間淨是化不開的愁緒,頭一次將這個伴他多年的女孩兒深擁入懷。

  他欠她太多。

  常初反手抱住他,將臉埋入方故煬懷中,嘆息般的,搖了搖頭。

  常盡一身戎裝,玄甲鐵鎧,威風凜凜,面上卻是化不開的冰棱。

  他剛提了那把尚方□□出府,見此場景,停下了腳步。

  方才在院裡,常盡直直地給了方故煬一拳,後者硬生生悶著扛了下來。

  兩人赤目相對,喘著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只顧著將手中的武器握得緊。

  常盡面目鐵青,冷聲道:「方故煬,你欠了常初。」

  「我知曉。」

  太子低聲地答。

  那日方故煬自府上將常盡接到,常初見二人坐於馬上,一披風一玄甲,一冷一熱,好似幼時颯慡威風。

  常初心情頓時大好,跟著小跑數步,一邊跟著那兩匹馬兒走,一邊喊:「故煬,往後多日不得見,其餘事務,可交與我們來辦,你和我哥哥,放心地去!」

  一入巡捕營便是千斤重擔壓身,見他們的機會少了,見淮宵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方故煬自是清明,便伸手去拍拍常盡的肩膀,側過臉來,對著常初回道:「我會照顧好你哥哥,你也照顧好你自己。」

  馬上的常盡忽覺鼻酸,強忍了回去,拉著韁繩,試圖讓馬兒走得慢些。

  常盡說:「等事辦妥,我們回來接你,接你嫂嫂,接淮宵,接驚鴻,還要接杏兒!」

  皇宮那邊皇帝的意思是如何,尚且無力改變,但他只有助太子將一切糟糕情況變得更好,儘量力挽狂瀾。

  常初是走不了了,這婚也不知能否有所轉機,一切定論,都掌握在皇宮之中。

  常盡忘不了前一晚上,扶笑難得示弱,在他懷裡流了淚來,說想不通皇帝作何想法,定要將二人拆散開來,這世間萬事,不就求一個情深意切,兩兩相對麼?

  常盡答,倘若一日待你為人母,便能知曉皇帝的心情。

  思緒迴轉了些,常盡回過頭去,長街幾里,大雪鋪地,馬蹄腳印深深淺淺,道路盡頭的常初還在追,身後將軍府上的家丁也追得莽撞,常盡忍不住大喊一句:「回去罷!」

  常初朝前一步沒收住,跌跌撞撞,又乖乖停了腳步,立於雪地中,滿目冰涼。

  常盡回過頭去看方故煬,見他的手仍緊緊摁住自己的劍鞘,正在朝皇宮的方向遠眺了去。

  方故煬眼底一片深淵,再不是常盡看得清的池潭。

  常盡忽然頓悟。

  世間愛恨嗔痴,眾生藜藿皆明白,唯他們堪不得破。

  天下山川,盡數忽作老蒼。

  第39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太子和常盡一去不久,皇城連日鵝毛大雪。

  民間都傳道瑞雪兆豐年,太子大喜,公主大喜,西征凱旋,這應當是個好兆頭。

  世事紛雜,宮裡宮外又混沌著過了幾日,淮宵一直在太子府待著,一顆心都給揉化成了渣滓。

  他自認從小閱遍群書,習兵馬千帆,為遼東鶴,踏遍了山河紅塵,足尖惹了蕭瑟……

  卻是,獨獨看破不破一個情字。

  今晨起,冬山如睡,雲迷霧罩,太子府上下都似籠了層看不見的陰鬱。

  淮宵每日照例在房中坐著等,還不等太子宮中的人傳話而來,他就聽到太子暗衛的傳喚,說是這邊倒是率先收到了北國的線報。

  前來報信的人一身風塵僕僕,撲倒在太子府長階之下,氣息不絕如帶,一雙枯瘦的手攥緊了淮宵的衣袂翩躚。

  說北國內亂有難,皇儲被殺。

  溫長佑親自以血作書,來大裕求他回國登基。

  這封信,並不長,只寥寥數語,卻看得淮宵面上已是槁木死灰,一雙手不住地發抖。

  這一來,是非要回去不可。

  ……

  「玉轡紅纓,的確是適合你。」

  扶笑莞爾,將手上一點胭脂水粉交予身旁侍候的侍女手中,伸出手端住常初的下巴頦兒左瞧右看,又抹了片抹額點於她溫婉眉心,端詳了一番這從小看到大的俏麗臉龐,喃喃道:「這般照花棲脂,可是皇城好品……」

  一系列變故,磨得常初近日性格淡漠不少。

  她抬手把扶笑的手握於掌心,冰涼的溫度刺得扶笑一抖。

  兩人之間一如往常,只是這常小姐性子變了不少,身後將軍府上的侍女也明明白白,見自家小姐久久未回應扶笑,不怎言語,也是怕得站定腳跟,紋絲不動。

  只聽得常初垂下眼眸來,淡淡地答:「你愛說笑。」

  「哪兒的說笑?」

  扶笑抽出手來,取了些玉面芙蓉粉,往手背上一抹,覺著這成色還算滿意,用描筆順著常初的唇形上了丹色:「等你成親那日,我來給你畫個,芙蓉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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