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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金讀到這裡,暗淡的眼睛忽然又亮了。他知道自己來法國尋找舊蹤的夙願也許會實現了。因為他從這個紀錄著當年留法經歷的《自傳》中,又看到了那個美麗的小城沙多·吉里。那裡距巴黎很近很近,當年他離開巴黎以後,就在那裡落腳。沒有寫完的小說也是在那裡的一所中學裡繼續完成的。

  次日清晨,依然春雨如注。

  在巴黎通往郊區的高速公路上,駛來長長一列由小轎車組成的車隊。巴金就坐在中間一輛車裡。此行也是事前的固有安排,他要前往距巴黎五十多里的吉里市,繼續尋找他在法國生活過的地方。

  望著車外那在細雨下泛起層層漣漪的小河。巴金的思緒仍然腦際馳騁。

  “巴金先生,您當年來法國是為求學的,可是為什麼忽然想起寫小說呢?”貝熱龍和隨行的法國作家,仍然希望更深層次地了解巴金。他們感到巴金本人就好象一本厚厚的書,如果想真正讀懂這位來自東方古國的作家仍然需要時間。從這一角度來看,僅僅讀過巴金幾部著作還是遠遠不夠的。

  巴金也希望把從前的往事都告訴給法國同行:“那時我來法國,當然想在課堂和書本上學到一些東西,結果讓我大失所望。歐洲並不是天堂啊!夜裡,沒有朋友來的時候,寂寞難以忍受,我像盲人一樣地在街上彷徨。我的孤寂一夜一夜增加,而且我的心也痛得更厲害了。我眼裡只看見被工作摧殘了的憂愁面貌,我耳里只能聽見一片悲哀的哭聲,總之,我眼前的黑暗一天一天地增加了。從報上我知道某一處有許多人在為飢餓而哭,某一處又有許多人像豬羊一樣被人屠殺,甚至最僻遠的地方也送來了悲慘的消息。這是大批的人造災禍。此外還有個人的不幸、謀殺、糾紛、訴訟、失業……差不多每條新聞都在訴說悲慘的故事。報上似乎發出了血的氣味。眼淚、呻吟、哭泣,簡直沒有終結。好像整個西方世界都沉落在黑暗的苦海里了,無論什麼地方都找不到一線的光明。正因為如此,我的生活完全失去了目標。我每夜都站在盧梭像前,對那個巨人訴說我的絕望,可是他永遠不能給我一個回答。這就是我當時的處境和心態……”

  “處女作”誕生地(2)

  巴金的話給在雨中飛馳的小汽車裡平添幾分神秘。此前包括貝熱龍在內所有法國作家,都只是從書本上了解巴金,而今他們才真正洞悉了老人的心靈世界。

  小轎車仍在雨中馳騁,巴金說:“後來我不常到大學裡去了,圖書館裡也沒有了我的腳跡。我只是到處彷徨,準備踏進那個不可挽救的深淵裡去。我看著就要滅亡了,忽然有一天,在一個書鋪里見到一個義大利魚販子寫的英文小說,裡面有這樣的一段話:‘我希望每個家庭都有住宅,每張口都有麵包,每個心靈都受到教育,每個人的智慧都有機會發展。’看了這句話,我好像大雨過後的天空那樣,心豁然開朗了。我把這本小書買了回去,我讀完義大利魚販子的自傳《一個無產階級生活的故事》。這時,在我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他開始向我敘述他的故事。於是我就決定寫小說《滅亡》!……”

  中午時分,雨霽天晴。

  出現在巴金面前的吉里市綠樹蔥蘢。早有人在那幢灰色的大樓前等候他們了,巴金知道這就是他當年從巴黎出來後、第二個求學的學校。拉·封登學校位於碧綠的馬倫河邊,校園裡綠蔭如蓋,青堂瓦舍。女校長和許多學生都迎候在通往大禮教的青磚甬路上。巴金老人和那些比年輕的校友們親昵地握著手,他沒有外國大作家的架子,臉上永遠是和悅的笑容。女校長和法國校友們團團簇擁這位穿著黑色西裝,白髮若雪的中國作家,人們把巴金引進校園深處。

  “一九二八年夏天,我就是在這裡度過的。那時我在拉·封登學校過著比較安舒的生活。這裡除了我之外還有兩個中國青年。每天早晨和午餐後我一個人要過一道小橋,到拉馬河邊的小樹林裡散步,傍晚我們三個聚在一起沿著樹林走到更遠一點,大家暢談著各自的理想,因為在那裡談話是很自由的。”巴金在大家陪同下,來到恬靜的校舍里,他望著校舍後面的蓊鬱樹林,心中百感交集。他對那些早已長成參天大樹的林木產生了無限感慨。他和大家走進過去住過的校舍,指著窗外對女校長說:“那時候,窗外好象有一顆苦練樹啊!如今為什麼不見了?……”

  女校長和年輕校友們都面面相覷,因為她們也是後來者。當然不知道50多年前這校舍窗下竟會有一棵今天仍讓中國作家巴金念念不忘的苦練樹。

  “巴金先生到吉里以後,又繼續在寫您的處女作《滅亡》嗎?”巴金走進他當年的宿舍,發現房間已經很破舊了,牆壁上貼著新的壁報,這是巴金感到新奇的。貝熱龍主席仍然希望巴金把記憶中的故事娓娓道來,以讓他們更多地了解一位外國著名作家與這所普通中學的歷史淵源。

  巴金在這間略顯狹小的宿舍空間裡,似在尋找他當年伏案寫作的小桌。他對法國友人說:“一個晴明的上午我從樹林中散步歸來,忽然接到一封經西伯利亞轉來的信,這是我大哥從成都寄的。信里充滿感傷的話,我把信讀了,不覺回想從前和他在一起的時光。我痛苦地思索了許久,終於下了決心。我從箱子裡翻出那部未完的小說稿,一口氣寫了第七,第九和十三章。因為那時我已譯完了《倫理學》上卷,送走了那些古希臘的哲人和羅馬的聖徒。我又有時間來寫小說了。當然,寫作有時是因為感情的衝動才會產生文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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