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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小姐的父親也是留法學生?”巴金沒有想到他和於梨華的談話,會比預想的還要融洽。作為從“文革”地獄中走出來的巴金來說,他對如何參與外事活動已感到萬分陌生,他在來訪的客人面前暗暗要求自己儘量謹言慎行,“文革”的硝煙儘管早已消散,然而在老人心中仍然殘留著餘悸。在他聽說於梨華的父親也曾和自己當年的經歷一樣時,他和客人的距離忽然縮短了:“那麼你的祖籍也在上海?”

  “不不,我的祖籍在鎮海。”於梨華感到能和巴金在家裡對話是一種榮幸。她在美國多年就期盼這一天。現在她回來了,萬沒想到會這樣順利地拜見小時候崇敬的《激流三部曲》作者。她吃驚的還有,在海外一度風傳早已在紅衛兵衝擊下自殺身死的巴金,如今不但仍然健在,而且老人還記憶驚人。她對巴金說:“我在上海住到7歲,才回故鄉鎮海,後來我父親失業了,我們全家就到福建去,我在福建讀了小學以後,因為戰爭又流亡到湖南。抗勝利後我們又去了寧波。至於去台灣,那是1947年的事了,那時我剛剛高中畢業。”

  “於小姐在美國的寫作很順利嗎?”巴金在談話中不想涉及政治,他想談的還是文學和寫作。

  “巴老,坦率地說,一個華人在異國它鄉從事寫作,決不是一件輕易而舉的事。”女作家在巴金面前傾吐心事,她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外賓,於梨華與其是來賓造訪,不如說是位遠在海外的女學者兼女作家,回到國內向久仰多年的大作家請教。她把巴金帶入了一個曾經心儀的陌生天地:“在美國決不是作家的地位很高,而是很低。我在那裡主要是以教書為主,其餘時間才能寫作。而且我喜歡的並不是英語寫作,而是用自己的母語寫作,為什麼?就因為作家寫出來的東西,必須要給熟悉她的讀者來讀才行。”

  小院裡的海外來客(2)

  巴金的心頓時狂跳起來。他沒有想到這次和於梨華的會見,竟然找回他心中久違了的東西。曾在經歐洲飄流過的他,和於梨華的心情大有同感。聽了她的話,巴金才忽然感到自己當年走的路並沒有錯誤。他情不自禁地問:“為什麼?”

  於梨華說:“我在洛杉磯讀書的時候,雖然因為用英文寫小說獲得過一次獎,可是,後來我卻接連遭遇到幾年的寫作失敗,退稿一度成了我心中最難以忍受的事情。直到1961年我寫《夢回青河》的時候,才認識到我雖然在美國寫作,可是我仍然還是中國人啊!因為我的讀者其實始終都是中國人!”

  巴金很激動地說:“這是因為你頭腦中的藝術構思、素材,多數都是來自於自己的祖國,對嗎?”

  “一點不錯,巴老,我的靈肉始終離不開自己的祖國呀!”於梨華感到和巴金談話很隨便,她們的交談並不是官方安排的會晤,而像是一老一少兩代作家,坐在巴金那間寬大客廳里在談創作體會。她告訴巴金:“素材是我童年和少年時積累的,人離開家鄉多年了,就始終懷念家鄉。我曾把我的苦惱告訴給一個朋友,他說既然你用英文寫作不能表達自己的感情,那麼為什麼不能用母語來寫?寫出以後給誰來看呢?這也是個問題。後來我想還是給自己的同胞們看,我就把稿子交給了台灣的皇冠公司,果然我在自己的國土上獲得了成功,《夢回青河》發表以後,在台灣首先轟動。台灣的電台和報紙都連載它,後來又拍了電視劇,巴老,這也是我此次為什麼要回祖國大陸尋根的原因啊!”

  “對呀,於小姐,還是自己的國家好啊!”巴金和於梨華的會面,給他心靈上的震憾是出乎意料的。此前巴金雖然已經走出了“文革”的陰影,也開始有了屬於自己的寫作自由。但是,巴金還沒有從內心深處認識到這場災難給自己帶來的挫折和傷害,究竟應該如何面對?他也曾以博大的胸襟努力要求自己忘掉過去。特別是妻子蕭珊的不幸之死,留給他心靈深處的傷痛太深太重。然而他真正認識到祖國——母親與自己血肉相融的關係,還是在奉命會見於梨華這個“外賓”之後。巴金感到於梨華對他講的全是肺腑之言。在會面中,他也從這位成功女作家的身上,發現了自己的弱點。巴金知道在“文革”中受到的衝擊和非人待遇,儘管一度讓他痛斷肝腸,然而祖國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啊。

  在此後的頻繁外事活動中,巴金始終抱著這一原則:決不會在任何外籍作家面前“訴苦”,當然,老人更不想多談“文革”遭際。他想說的都是自己對中國文學的痴情。1980年5月22日,巴金又在他那座飄蕩著玉蘭花香的小院裡,會見了從美國回祖國訪問的著名女作家聶華苓。

  她同樣是一位傑出的華裔作家,聶華苓雖然也是從台灣去美國從事寫作的女作家,但她和於梨華所走的道路卻大相逕庭。這位湖北籍的女作家,曾在台灣主持過與蔣介石對峙的政治性刊物《自由中國》,在祖國大陸發生浩劫的前夕,她就毅然前往美國愛荷華大學任“作家工作坊”的訪問作家。近幾年來,聶華苓在美國極力主辦旨在團結包括中國大陸作家在內的“國際寫作計劃IWP”活動,聯絡了許多海內外華裔作家。聶華苓在文學上的成就,是她——一個中國女人,1977年竟然成為了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這在華人作家中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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