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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金是個真誠善良的人。他心地的寬厚無私,決定了他對外界所有一切不那麼敏感。7月中旬,巴金陪著亞非作家們到達了武漢,在這裡他還見到了毛澤東主席。不久他即忙裡偷閒地回過一次上海。在家裡蕭珊對當前正在開展的運動感到非常緊張,可是,巴金卻對她一笑置之,說:“蘊珍,你放心好了。運動決不會波及到我的身上,我們要相信黨,相信組織啊。”

  蕭珊聽了他的話後,緊張心境開始安定下來,她知道巴金多年來一直在寫與時代同步的文章,特別是他到朝和越南的採訪,更是緊緊跟隨時代脈搏前進的作家,與在北京揪出的“三家村”不同。她知道巴金是從來不寫含沙射影文章的人。

  就在巴金離開上海準備赴杭州繼續參加亞非作家其它活動之前,他和當時的上海市作協主要領導葉以群見了一面。雖然只是匆匆一面,但是,巴金仍然能體會到這位結識幾十年的老朋友,當時的心緒相當緊張。不過以群仍然還象從前那樣處事泰然,並沒有因為作協出現幾張大字報,就對自己多年的革命經歷產生了懷疑。

  可是,讓巴金大吃一驚的是,8月2日當他還在杭州的時候,忽然聽到從上海傳來不幸消息:葉以群竟然在造反派的批鬥中從樓上跳了下來,並且當場跌死!

  葉以群的自殺,對巴金心裡的衝激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以群是他多年共事的老領導和老戰友,沒有誰比巴金更了解以群的為人。他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葉以群竟會是造反派們口誅筆伐的“黨內走資派”!他在上海臨行前,儘管市作協內部對葉以群的批判,已經到了大字報貼滿大樓內外的地步,然而巴金無法接受葉以群慘死的嚴峻現實。

  在葉以群自殺不久,巴金也回到上海。他忽然感到從前自己那麼熟悉,從心裡感到親切的市作協大樓,一夜之間竟變得那麼陌生起來。他不得不放棄早在亞非作家緊急會議召開之前就已著手準備的一系列寫作計劃。巴金也開始投入到這場被人稱之為“摧枯拉朽”的運動中來。

  那時,巴金感到很不適應,他好象剛剛從一片灑滿陽光的天地,忽然走進一片偌大的陰影。儘管他沒有見到葉以群跳樓自殺的現場,可他憑自己的思維想像,仍然在腦子裡虛構出那一可怖的場面:一個那麼謙虛謹慎的人,竟然在作協運動剛剛開始就自尋了短見。葉以群的頭部猝然在滾燙的水泥地面濺出了紅白相間的液體。巴金正是從葉以群的悲劇之中看到了可怕的將來。

  巴金每天從武康路13號那飄著玉蘭香味的小院來到巨鹿路作協,他的心情始終充滿難言的緊張。因為他已經發現造反派們的目光開始轉向了他,巴金再走進作協大樓時,就會感受到一種冰冷的威脅。從前人人見他時臉上的笑容,不知為什麼竟然被一種陌生的冷漠所代替。幾乎無人與他主動打招呼了,即便有也只是個別人,偷偷向巴金丟個安慰的眼神罷了。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正在悄悄發生意外的轉化,巴金無法理解身邊這些微妙的變化。好在他那時還能每天晚上回家,見到蕭珊就是他心中的最大安慰。

  “不要介意,其實一切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蕭珊見他那些日子情緒壓抑,就不時關切地安慰他。在那個炎夏里她儘量給巴金以溫暖,她知道人在這種境遇中特別需要關懷。蕭珊為他燒各種喜歡的小吃,又自製了冷飲,勸慰巴金儘快從作協機關發生的不愉快中解脫出來。

  然而巴金無法讓自己的心情好起來。這是因為他看到和聽到的,不僅僅是一個葉以群的慘死。這時候,從北京又傳來了老舍跳進太平湖的噩耗,這讓這與老舍有幾十年交情的老人肝腸寸斷。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老舍竟會在一場批鬥結束之後,就來到一泓碧綠的湖水中自尋了短見。

  陌生的大樓,陌生的人群(3)

  巴金知道同樣留學過歐洲的老舍,是一位樂觀豁達的多產作家。如果他不是被逼到了無法生存的絕境,是絕不會選擇這種歸宿的。也是在這一時期,巴金熟悉一批解放前的著名作家,也紛紛走進了困境。上海的《紅日》作者吳強、寫過《小二黑結婚》的山西作家趙樹理、《鐵道遊藝隊》的山東作者劉知俠、還有一些他熟悉和不熟悉的老作家們,都無端卷進了這個可怕的政治漩渦。巴金髮現報上在批判一些三十年代著名作家的時候,心裡就感到萬分不安。他不知為什麼一夜之間那些曾為黨的文藝路線作出貢獻的文藝作者,居然都變成了牛鬼蛇神。他從自己眼前的葉以群之死,聯想到全國各地那些紛紛傳來的不幸消息。巴金忽然感到自己也無法倖免了。因為就在葉以群批鬥大會結束不久,在市作協大樓外面的牆上,已經貼出了一張直指他的大字報《巴金必須交待和葉以群、孔羅蓀的關係!》

  巴金真沒想到災難這麼快就降臨了。

  他和葉以群、孔羅蓀是多年在作協會工作的同志,也是朋友。巴金知道死去的葉以群是一位政治性很強的領導幹部,孔羅蓀也是如此。他無論如何不會相信葉、孔兩人會像大字報所說的那樣,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代表人物。可是,如果讓自己交待和葉以群、孔羅蓀的關係,巴金究竟會說些什麼呢?莫非他會落井下石,會無中生有,當真按照造反派的口徑,去胡說葉、孔兩人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反黨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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