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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數十年後,巴金在回憶起他和蕭珊在貴陽結婚時曾這樣寫道:“我們結婚那天的晚上,在鎮上小飯館裡要了一份清燉雞和兩樣小菜,我們兩個在暗淡的燈光下從容地吃完晚飯,散著步回到賓館。……”

  愛情起步的地方(1)

  巴金在女兒和女婿及親友們的攙扶下,來到醫院的太平間。

  正是盛夏季節,太平間裡也是一團炎熱。所幸的是蕭珊尚未被人推進太平間的冰凍櫃裡,她是靜悄悄躺在一個擔架上,顯然就在幾刻鐘前,剛咽了氣的妻子被護士們抬出了病室,來到這陰陽相隔的地方。

  “蘊珍,我來了!”巴金進門一看,那擔架就放在距冷凍間只有幾米遠的水泥地上,蕭珊那變了形的屍體已被護士們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白布床單,他無法再去看她的臉孔。巴金撲鼕一聲撲倒在妻子的擔架前,他想最後看一眼逝去的蕭珊,然而現在已經辦不到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苦苦相戀八年,又在一起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個春秋的愛妻,最後竟然連看上一眼的機會也失去了。他不知蕭珊為什麼走得如此匆忙,以至於和他最後見面的機會也沒有了。

  想起蕭珊的病,巴金心裡積滿了苦水。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去了奉賢幹校,如果自己不是被人打成了“文藝黑線的幹將”,如果他還像從前那樣有人身自由,蕭珊就絕不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巴金記得他去了奉賢五七幹校以後,整個武康路上的小樓就交給了蕭珊一個人。偌大一個家的重擔都放在一個柔弱的女子肩上,那將是何等的壓力啊!他知道蕭珊並不輕鬆,特別是當她知道自己在奉賢幹校因為寫檢查始終不能過關的消息以後,蕭珊始終替他憂心。只要他從奉賢回到上海,蕭珊第一句話總是問他:“你的問題什麼時候才能解決?檢查是不能夠過關?……”

  巴金在這時候總會對她苦笑一下,故意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說:“蘊珍,你不必替我擔心,我的問題,遲早總有一天會解決的。”蕭珊卻滿懷希望地說:“但願那一天快一點到來,這日子為什麼竟會這樣久呢?”

  巴金對此無可奈何。他知道蕭珊對自己至深至誠的感情,他們當年是由一對心心相印的朋友,經過八個春秋寒暑的漫長馬拉松長跑,最後才走到一起來的。這種感情當然不同於巴金筆下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成的姻緣可比。儘管在1938年他去廣州之前,蕭珊已經向巴金暗暗的示愛,並且表示只要他從廣州回來,就把他帶到自己母親的面前,以完成她們從相戀到結婚的最後過程:求得她母親的最後首懇。

  然而,巴金知道對於他和蕭珊來說,婚姻的成功並不在於父母的態度,而在於他與她是否具凝結成了真誠的愛意。在某種程度上他和蕭珊的婚姻,是近代中國較為新潮的戀愛。他們之間最後的結合,全然是感情的水到渠成。

  因為蕭珊的母親,並沒有成為這對新潮戀人最後結合的障礙。這是因為老人家出人意料的開明讓巴金心裡感動。蕭珊的母親對初次見面的巴金從心裡感到滿意,她並沒有依照舊時代的繁文縟節,要求巴金作一些他不喜歡做的事情;也沒有讓女兒依從家規,必須經過九九八十一難,最後才能大張旗鼓的嫁女。老太太當時只出面請巴金和蕭珊在餐館裡吃了一餐便飯,然後這場婚姻便爽然地定了下來。

  從那以後,巴金就成了蕭珊名符其實的未婚夫了。當然,巴金是個守規矩的人,他的善良與自重贏得了蕭珊的信任。他與她一直堅持到1944年才結束了漫長的愛之長跑。

  想起蕭珊和他的從前,巴金的心裡就萬分酸楚。特別是自己去奉賢幹校以後的日子,更讓他肝腸寸斷。他知道蕭珊雖然住在上海,可她無時不在想著遠在奉賢的自己。她不時會向從奉賢回上海的熟人那裡打探巴金的近況。當蕭珊聽說巴金正在幹校裡面寫檢查的時候,他再回家裡來時,蕭珊就會不斷地追問他:“你的檢查怎麼樣了?什麼時候才能搞清你的問題?”

  “別急,快了。”那時,巴金心裡也沒有底數,他也不知自己的檢查已經四五次了,然而每一次在“工宣隊”那裡總是無法過關。見妻子生著病還這樣關切此事,他只好苦笑著說:“我想,也許再檢查一兩次就解決了。”

  蕭珊見他臉色平和,心情也稍好了一些,不過,她忽然對巴金嘆了一口氣,說:“唉,恐怕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巴金當時還無法知道蕭珊的病情,現在想起來,蕭珊也許早就察覺到這次重病來得兇猛,她似乎對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早就有所預見。儘管如此,巴金仍然對妻子這猝然死去無法接受,他彎下身去,撫屍大慟,口中悲愴地叫道:“蘊珍,蘊珍,你醒醒,你醒醒吧!……”

  然而蕭珊再也不會醒來了。

  巴金一個人默默坐在太平間外的石階上。

  在他身後響起一片悲哀的哭聲,那是聞訊趕來的蕭珊親友,她們也像巴金一樣對這位賢慧女子的猝然去世感到萬分震驚。特別是女兒小林的哭聲更讓巴金痛心,他從女兒身上想到此時仍在傳染病科進行隔離醫治的兒子小棠,母親蕭珊的不幸去世,他雖然近在咫尺卻無法獲悉。兒子當然不可能在這時候出來,跑在母親的遺體前大哭一聲,以盡孝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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