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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大出巴金的意料之外,平時看來十分單純的蕭珊,這時竟然現出了與她年齡極不相符的決然神態。她忽然緊緊抓住了巴金的手,發自內心地說道:“李大哥,你不能這樣說,雖然我們還沒到談婚論嫁的程度,可是,我的心裡已經再也裝不下任何別人了。我想,你如果從廣州回來,我想請求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定要到我家裡去一次!……”

  “去你家裡?”他感到很意外。

  她卻鄭重地凝視著他,顯而易見姑娘對此事已經想了多時,才做出這樣的決定:“對,見見我的姆媽。這樣,咱們的事兒也就成了!……”

  “哦?”巴金沒有說話,可是他心裡此刻卻正在掀起萬丈波瀾。自從意外與蕭珊邂逅以來,他只要與她見面,心情就會處於從沒有過的興奮之中。巴金知道他從心裡喜歡蕭珊,也看出這位比自己年輕許多的姑娘,同樣從心底深深地愛著自己。然而,當初巴金與蕭珊見面,僅僅是出於作者對讀者的關切。決不會想到他與一位小讀者會有一天發生超越讀者與作者關係的情愫。而今當他第一次聽到少女發自內心的表白時,心裡才不由得暗暗一驚,他意識到自己終於遭遇了愛情!

  蕭珊死前的話: "血還是不要輸了吧?"(2)

  “爸爸,在這邊……”當巴金正在心裡出現這種時空差異的意識流的時候,全然淡忘了他已經隨著女兒小林和女婿祝鴻生等親友來到了他熟悉的中山醫院。巴金抬頭一看,又看見了那間朝陽的病室,裡面卻是空蕩蕩的。妻子生前住過的那張臨靠窗子的床上,再也不見了他那熟悉的蕭珊了。雪白的床被已被齊整整的摺疊起來,讓巴金見了眼裡酸酸的。他驀然記起就在昨天上午,她還在那張床鋪上對他唉嘆著:“藥費這樣貴,將來如何得了呀?……”

  “這個,蘊珍,這個你就不必管好了。你現在治病要緊……”巴金知道蕭珊是一位非常勤儉的女人。即便“文革”之前他的稿費比較充足的時候,每當出版社寄來了版稅,她都要小心地存到銀行里去。那時候巴金和蕭珊已經住進位於武康路上的那幢獨門獨院小樓里。夫妻倆樓上樓下的生活著,每月的生活用費,蕭珊都要做到精打細算。她不希望把巴金的稿酬花到一些無用的地方去,她始終把家庭生活控制到相當於普通市民的生活水平上。而她到一家雜誌社裡去作編輯工作,也是從來不索取分文報酬的。巴金喜歡蕭珊的原因也就在於此,他知道她是一個只顧奉獻而不求索取的女人。

  “我不管……可是,將來,你到哪兒弄那麼多錢呢?”蕭珊望著護士們不斷把一些吊針和輸血器械送到自己的床前來,心裡就感到萬分揪痛。她發現自從自己手術以後,幾乎每天都要輸血和輸氧。巴金對她的病情如此關心,甚至到了不惜別一切代價為她治病的地步,這就更加讓蕭珊心裡不安了。

  她十分清楚自從1966年以來,隨著巴金失去了安靜的寫作環境,他從前因寫作而積存下的一些稿費,都被造反派凍結在銀行里。她沒有工資,巴金也不過只被允許每月從凍結的存款里支出一點微薄的生活費。蕭珊生病以後幾乎把全家多年積蓄的一點生活費,都全然花盡了。她也知道6月里巴金從上海回奉賢幹校後,向“工宣隊”提出的要從他凍結的稿費中支出一百元錢的要求,也被束之高閣地加以回絕。

  “蘊珍,你不要被眼前的困難嚇倒,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巴金見妻子始終在憂慮著家,憂慮著因為自己的病連累了別人,他就在床前給她講故事,講他自己早年在上海如何投稿,如何解決生計的往事。巴金對她說:“一九二八年我從法國回國,就在上海定居下來。起初我寫一個短篇或者翻譯短文向報刊投稿,就是靠這點微薄的收入餬口,苦日子也過來了。後來編輯先生們主動向我要文章。當時我沒有錢租大房子,只好和那個在開明書店工作的朋友住在一起,他住樓上,我住樓下。我自小害怕交際,害怕講話,不願同外人接洽。外人索稿總是找我的朋友,我也可以保持安靜,不讓人來打擾。有時我熬一個通宵寫好一個短篇,將原稿放在書桌上,朋友早晨上班就把稿子帶去。例如短篇《狗》就是這樣寫成的。我在報刊上發表文章越多,來找我組稿的也越多。我在文學界的朋友也漸漸地多起來了。我早就對你說過:我是靠友情生活至現在的。所以,蘊珍,你千萬不要考慮錢的問題,只要有人,就會有錢的。錢是身外之物啊!”

  蕭珊不再說話了,她知道自己如果再說什麼,就會傷了巴金的心。只是她仍在為自己那越來越多的藥費發出陣陣嘆息。

  巴金的情緒似乎很樂觀,他不住地開導她,繼續講自己早年的故事:“在回上海的最初幾年裡,我總是埋頭寫八九個月,然後出去旅行看朋友。我那時沒有家,朋友的家就是我的家,我就到各處去看朋友,還寫一些‘旅途隨筆’換稿費花。有時我也整整一年關在書房裡,不停地寫作。我自己曾經這樣地描寫過:‘每天每夜熱情在我的身體內燃燒起來,好像一根鞭子在抽我的心,眼前是無數慘痛的圖畫,大多數人的受苦和我自己的受苦,它們使我的手顫動。我不停地寫著。環境永遠是這樣單調:在一個空敞的屋子裡,面前是堆滿書報和稿紙的方桌,旁邊是那幾扇送陽光進來的玻璃窗,還有一張破舊的沙發和兩個小圓凳。我的手不能制止地迅速在紙上移動,似乎許多、許多人都借著我的手來傾訴他們的痛苦。我忘了自己,忘了周圍的一切。我變成了一架寫作的機器。我時而蹲在椅子上,時而把頭俯在方桌上,或者又站起來走到沙發前面坐下激動地寫字。我就這樣地寫完我的長篇小說《家》和其他的中篇小說。這些作品又使我認識了不少的新朋友,他們鼓勵我,逼著我寫出更多的小說。’蘊珍,我當年的苦日子就是這樣過來的,現在我們已經有了家,莫非你還為眼前這一點點藥費發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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