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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金仍在她床側喃喃說道:“蘊珍,至於我的家,我的悲哀,只因還有幾個我愛的人仍在那裡面呻吟,等著那些舊的傳統觀念來宰割。在過去的幾十年中,我已經用眼淚埋葬過了不少屍體。那些都是不必要的犧牲,完全是被腐的傳統觀念和兩三個人一時的任性殺死的。一個理想在前面迷著我的眼睛,我因為有勇氣才離開了我住過十二年的成都。那時我已受了新文化運動的影響,而且參加了社會運動,創辦了新刊物,並且在刊物上還寫了兩個短句作我的生活目標:‘奮鬥就是生活,人生只有前進’。現在你的病,也和從前我遇到的困難一樣,蘊珍,你只要咬牙堅持下去,病就會好的。”

  蕭珊感動了,她是個感情豐富又真摯的女性。她懂得應該如何面對自己的疾病。

  蕭珊知道在那個年代,上海多數文化界人士多已到奉賢幹校做繁重的體力勞動了,而巴金居然能在中山醫院每日陪著自己,這不能不說是難得的機緣。儘管蕭珊的病情不容樂觀,入院後巴金才從醫生口中獲知,蕭珊的癌腫已從腸部擴展到五臟六腑,特別讓他聞之悲哀的,是癌細胞已經侵犯妻子的肝部。

  “求你們一定要給她手術,我相信科學,只要切除了癌腫,我相信她一定會渡過難關的。”巴金見醫生對蕭珊的病情不報任何希望,他就以患者親人的身份苦苦相求。最後他的精神感動了醫生,他們決定給病勢危重的蕭珊做一次大手術。巴金記得8月8日那天上午,大清早他就來到了病房,見護士們把病得異常瘦弱的蕭珊抬上了手術車,然後把那輛白色手術車從病房前的廊道一直推向電梯間,這時他緊緊跟隨著妻子的身邊。他看見蕭珊的神志清醒,一隻冰冷的小手緊緊的握住了隨行的巴金。

  巴金望著被蒙在雪白罩單下的那張蒼白的臉。他感到蕭珊確實改變了模樣,這讓他不由想起她的從前,年輕時的蕭珊多麼活潑,多麼豐滿頎長啊,而今她居然孱弱削瘦地萎縮在手術車上。前往手術室對於她來說意味著什麼,巴金心裡清清楚楚。可是他不能在妻子面前流露出任何感傷。作為多年以筆渲瀉感情的作家來說,巴金心裡充滿著深深的痛苦。可是他不允許自己用感傷的神情送妻子進入電梯。巴金悄悄湊近妻子,俯身在她耳邊叮囑說:“蘊珍,你什麼也不要怕,有我在這裡,你放心好了。要相信現代醫學可以醫治任何疾病。有我在這裡,你就應該放心了。”

  “我不怕,有你在外邊,我還有什麼可怕的呢?”蕭珊眼裡含著淚花,她也儘量控制自己的感情,臉上顯出故作輕鬆的笑意。當她發現護士們已把手術車推進電梯間時,蕭珊又緊緊抓住了巴金的手。

  “放心,我在手術室門外等著你的消息!”巴金見電梯的兩扇門終於徐徐合攏,他才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望著那電梯在緩緩上升,最後終於消逝在他的視野之外了。這時,巴金心裡又在流淚了。

  蕭珊手術後,巴金髮現妻子的病情並沒有象當初預見的那樣迅速好轉,而是不時發生昏迷。劇痛也始終伴隨著蕭珊。這讓巴金的心非常痛苦,他自恨自己無法替代她,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從家裡跑到醫院的病房,頻頻來探視妻子,或者給蕭珊送飯。巴金希望手術後的妻子多增加營養,然而事與願違,蕭珊經過大手術後體質一天不如天。有時他和女兒送來的飯菜,只好原封不動地端回家去。

  8月13日早晨蕭珊又沒有吃飯。所以巴金的心情很沉重。他不知中午再送飯的時候,蕭珊究竟能不能吃一點?他多麼希望妻子能在病榻上儘快地好轉起來?哪怕她再活幾年,即便只活一年半載,對巴金來說也是一種莫大的安慰。他知道自與她結合的那天起,他就把自己的人生與蕭珊緊密聯繫在一起了。

  他明白在自己的人生中不可能缺少蕭珊。特別是在當前這特殊的年代裡,只要家裡有蕭珊在,巴金就可以放心到奉賢幹校去。即便他面前仍然是冰刀霜劍,仍然是繁重又難以克服的體力勞動,只要有蕭珊活著,他就會頑強地生活下去。

  “電話!”就在巴金在餐桌前呆然若失陷入思考的時候,忽然電話鈴聲急劇地響起來。巴金心裡一緊,他這些天最怕的就是聽電話,只要有電話就會想到正在醫院裡治病的妻子。如果蕭珊平安,醫院就不會打來電話,反之如果這時候打來了電話,就必然有緊要大事。

  “爸爸……”就在巴金神不守舍地站起來,準備到客廳里去接電話的時候,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急忙迴轉身來,發現是女兒臉色慘白地站在餐廳門前,她眼裡竟然還含著晶瑩的淚水。女兒好象有難以傾吐的愁苦要向父親敘說,可是不知為什么女兒竟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只是吶吶地對他說:“媽媽她……”

  “快說,你媽媽她……究竟怎麼了?”巴金的臉色陡然一變。他忽然有一種可怕的預感,那就是在醫院裡治病的妻子那邊出了不好的狀況。可是,儘管這不祥的預見就要得到證實,巴金心裡仍然難以接受這嚴酷無情的現實,他口中喃喃自語說:“不會,她不會的……”

  但是,女兒還是不得不把最壞的消息告訴了他:母親蕭珊剛才已在中山醫院溘然長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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