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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坐在桌前端起了飯碗,卻想著如何儘快趕到中山醫院去,給蕭珊送去午飯。巴金吃不下飯,嘴裡的米飯如同嚼蠟,心裡始終想著剛作手術才六天的蕭珊。今天早晨他發現蕭珊仍然處於神志不清的狀態。他給她餵飯時看出,妻子術後的體質仍然沒有得到恢復,心情就感到非常悲哀。巴金在暗暗悔恨自己,沒能盡到作丈夫的責任,如果他不到奉賢幹校去,也許妻子的病早就得到了確診和醫治,而拖延到最後居然到了晚期。

  巴金呆呆坐在飯桌前想著心事,想起蕭珊的病心中就悲慟不已。

  他是7月下旬回到上海的。

  巴金回到上海武康路家中,他的心忽然收緊了。在熾熱的太陽地下他呆呆佇立了許久,灰白的髮際間已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巴金越想著蕭珊的病,越不敢與她見面。他不知見了蕭珊以後,究竟該如何說明自己再次回到上海的理由,因為距前次回上海的時間太短。他知道這次愛妻的病之所以得到順利的診斷,全感謝他的女兒、女婿、兒子和幾位親友的幫助,如果不是大家在上海千方百計到處托人,也許蕭珊的病情到現在還不能得到明確的診治。

  巴金是從兒子寫來的信上了解到,他走後女婿和女兒在極端困難的處境下,找車把蕭珊幾次送到中山醫院,以當時較為先進的器械進行了全面檢查,並且很快得出明確的結論:腸癌晚期,癌腫已在皮下擴散!也就是說蕭珊的長期高燒,就是因為癌細胞的肆虐而引起的。而今蕭珊的病情雖然已經確診,可是讓巴金心中失望的是癌症已近晚期了!

  全家人時至現在仍對蕭珊保著“密。”在蕭珊尚不知自己所患何病的時候,他忽然從幹校回來,理由是什麼呢?巴金在烈日下想了許久,最後他說:“不管找個什麼理由,我也不能說因為她的病情才回家的!那樣,她的精神又怎麼能受得了呢?”

  “呀,你怎麼回來了?”果然不出巴金所料,他剛走進家門,躺在床上的蕭珊就一古碌坐起來,她那雙已經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忽然閃射出明亮的光芒。一剎時蕭珊渾身的疾病仿佛都隨著巴金的歸來而消逝。她的臉色也變得好起來,發白的口唇又現出了淡淡血色,蕭珊有些衝動地想爬下床去,可是,早被女兒和兒子護住了。

  “啊,是這樣,幹校里有個材料需要我來寫,可是,在幹校那種環境,寫材料是寫不下去的,所以……就批准我回上海來寫。……”巴金是從沒有撒過謊的老實人,特別是與蕭珊相濡以沫幾十年,彼此始終心心相印,夫妻倆從沒有任何話不可直言。而今他只能如此了,說了假話的他臉色有些尷尬。不過巴金還是顯得很高興,快步來到妻子床前,俯身一看,發現她比一月前回來時變得更加清瘦了。

  “是嗎?那好啊,你能回來就好!”蕭珊全然相信他的話,她知道巴金是個一輩子難說半句假話的人,儘管她對當前形勢下“工宣隊”是否會讓一個“老九”寫材料也感到幾分疑惑,可是蕭珊根本不願意多想。她只盼巴金早一天從奉賢回來,哪怕從此不當什麼作家,哪怕家裡生活清貧,守候在她身邊也是種難得的幸福。

  巴金靜靜守候在妻子的榻前。夜已經很深了,四周靜悄悄的,白天宿舍外那高音喇叭傳出的灑叫聲已經停止了,進入夢鄉的人們再也不會打擾重病的蕭珊。可是巴金卻絲毫沒有睡意,他知道妻子的病情正在日漸轉危之中。死神已經一步步的向她逼近了。

  早在他從奉賢幹校回上海之前,女兒和女婿,兒子等親友們,就已經在忙碌於蕭珊癌症的手術上了。由於當時的政治形勢,進入華山那類大醫院,顯然是不可能的,後來經過親友們的一致努力,上上下下找了許多路子,最後才聯繫好去中山醫院進行手術。如今萬事俱備,只等床位。然後蕭珊就可以住進醫院了。想到妻子的病如在手術後會大有起色,巴金心裡忽然升起了希望。

  蕭珊住進中山醫院以後,巴金每天都從武康路家裡趕到醫院去。他在那裡陪著她,和蕭珊在一起他會感到高興。有時候倆人在病房裡默默無言地對望著,儘管他們在同室病友們面前不便談什麼,可是巴金仍會感到一種淡淡的溫馨。

  見妻子被癌症折磨得痛苦萬狀,巴金心裡就有種鑽心的疼痛。他手裡沒錢,也沒有任何能幫助蕭珊從困境中解脫出來的辦法,他那時就只想多在她的病床前呆一會兒。巴金只能以談話的方式,藉以分散蕭珊的病痛。他給妻子講道:“蘊珍,其實每個人生下來,都註定要和痛苦打交道的。你也許知道,民國十二年春天,我是在槍林彈雨中揀了一條性命,以後我就和三哥離開了成都的家。到了河邊,是大哥把我們送到木船上,他流著眼淚和我們辭別。那時我的悲哀有多大?真是想到了死呀!可是一想到近幾年來我的家庭生活,心裡的痛苦就消逝了,因為我對那個舊家庭根本就沒有一點留戀的感情。所以我離開家不過就像甩掉了一個可怕的陰影。你現在的病也如此,只要咬兄弟牙就挺過去了。……”

  蕭珊不說話,她咬牙克服著鑽心的劇痛,她理解丈夫的心情。她知道當前任何人都無法讓她從病痛中徹底解脫,巴金的話無形中給了她許多力量。

  中午噩耗進家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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