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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初,陳蘊珍之所以看過巴金的《家》就主動寫信來,是因為她從《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姑娘正因為這本書才受到了深深的啟發,從而把巴金當做她可以傾吐心裡話的知音。

  巴金和她娓娓地傾談著。他在肯定陳蘊珍希望做自令其力的人的同時,也委婉地批評她千萬不要象自己小說中的覺惠那樣,走一條離經叛道之路,因為她畢竟是女孩子,而且她父親也不是書中的高老太爺。

  “李先生,你的話說得太好了。”他記得,那天陳蘊珍非常興奮。剛來時臉上泛起的淡淡憂鬱經過他們的交談倏然不見了。巴金還在初次見面中她談到對話劇的喜愛,談到她在學校里排演話劇的時候,如何力排眾議地扮演一個悲劇角色的經過,聽得巴金不時為這姑娘的拼搏勇氣所折服。陳蘊珍當時對巴金說:“我在沒遇見先生以前,心中老是充滿無邊的苦悶,今天聽了您一席話,我心裡就象洞開了一扇窗子。我永遠也忘不了從你這裡得到的勇氣。”

  “沒什麼,陳蘊珍,我比你大幾歲,經歷也比你多。所以我要告訴你,人生就是不斷和苦難做鬥爭。如果你身邊沒有了苦難和麻煩,那麼你就再也沒有了壓力,沒有壓力的人是不能夠成材的。”巴金在事過三十多年以後,還記得與陳蘊珍在上海新雅見面的情景。也就是從那時起,在他心裡就產生了一種感覺,似乎他與這位寧波小妹妹早在前一輩子就有著某種特殊的緣份。自這次會面以後她開始不斷接近巴金,兩顆陌生的心開始彼此傾吐心曲,交流著歡樂與悲愁。

  “13”--一個黑色的日子(3)

  ……

  然而到了六十年代,巴金忽然感到從前大膽闖進自己寂寞生活中的少女,似乎正在悄悄離他而去。剛才在中山醫院病房裡和陳蘊珍坐了幾個小時,覺得他與她仍然還有許多話想談。可是,巴金心裡清楚,蕭珊剛剛做了腸癌手術才五天,身體還相當孱弱。她臉上幾乎不見一絲血色,失血過多的口唇也發生了乾裂,把當年的美麗與如今的憔悴進行對照,蕭珊的現狀讓他心中萬分痛楚。

  在前往奉賢五七幹校勞動之前,巴金曾經在松江縣辰山公社接受批判和“再教育”。這期間他幾乎與妻子斷絕了聯繫。那些年他全然不清楚蕭珊在上海武康路13號家裡,一個人究竟是怎麼過來的。直到1972年6月的一天,巴金在五七幹校忽然收到女兒寄給來的一封信,才知道蕭珊的病情已經相當沉重了。當時巴金多麼想馬上從奉賢回上海,看望患病在床的蕭珊啊!然而,他的請假著實費了好一番周折。最後總算得到了幹校“工宣隊”的開恩,他才頂著炎熱太陽從郊區回到上海。再次走進那熟悉的小院,巴金忽有一種隔世之感。他發現從前那幢三層英式小樓,如今早已失去往日的光彩,大鐵門和牆壁上還留有貼大字報的痕跡。院裡雜草叢生,花草早已稀疏,只有兩棵玉蘭樹依然枝繁葉茂,在夏天的烈日下綠色葉片仍在風中頑強的婆娑舞動著。

  巴金沒想到前次離家時身體還算健康的蕭珊,僅僅過了半年左右時間,就整整瘦了一圈。她再也不能手拿掃帚頂著凌晨的寒風,一人悄悄到門外清掃大街了。美麗的蕭珊如今沉疴在體,她削瘦得脈若遊絲,只能長臥病榻了。

  那時,巴金心中愁腸百結,他不知蕭珊究竟患了什麼病,只知她每天都會出現經久不退的高燒。在他休假那幾天,巴金幾乎每天都陪她出入附近的衛生所和大小醫院。在門診求醫的時候,醫生們始終對蕭珊為什麼經常發燒感到難以理解,血常規化驗也查不出任何問題。巴金本想把蕭珊送到像華山和華東那樣醫療水平相對較高的醫院去求診,然而蕭珊卻百般不肯。他知道妻子比自己還了解當時的政治情勢,一個正在奉賢接受“再教育”的“反動權威”家屬,到那類大醫院去看病究竟會遭遇怎樣難堪的場面?所以,蕭珊始終不肯依從他的建議,直到巴金的假期已滿,蕭珊仍在家裡勉強以口服藥維持著。

  “蘊珍,不然,我還是續假吧?我說什麼也要等你的病情轉輕再走呀!”臨行的前一天,巴金心裡萬分痛苦。他無法面對妻子那張越來越無血色的面龐,看到她每天在不明原因的高燒中輾轉床榻,巴金就痛心疾首,他對妻子的病感到愛莫能助。想到自己無法盡一點丈夫的責任就回奉賢幹校,他心裡更是無法安寧。

  “別、別別,我這裡一點事兒也不會有的。”不料蕭珊見他為難,就急忙勸止。她顯然理解丈夫此時的處境,也知道奉賢五七幹校的“工宣隊”對批准巴金的假期究竟持何等冷冰的態度。

  巴金站在蕭珊的面前想了又想,他心裡真如一把刀子在剜。想離開卻又不忍心,想留下繼續幫助妻子到處求診問醫,又感到在上海滯留的時間過久,回去以後難以面對“工宣隊”和“軍宣隊”那些冷漠無情的臉。看到蕭珊的病容,巴金的心幾乎快碎了,但是他在妻子面前儘量克制內心的痛苦,臉上也每每露出淡淡的笑紋。分手前他俯在她的床榻前,關切地說:“蘊珍,好吧,我就先回去。不過,你一定要答應我,說什麼也要想辦法把自己的病搞清楚。你要知道,高燒不是什麼好事兒,靠吃一般消炎藥也不能解決問題。依我看,你最好是到醫院去打吊針,我聽說吊針的效果比口服藥要好一些,而且見效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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