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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晏楓捏著棋子,將落未落,他在思索下一步應該如何走。

  “可你怎知我不是在故顯空門,來一招請君入甕?”白山的口氣倨傲無匹,“這棋局本就不是為分勝負而下,現在他們已經進來,也就沒有再下下去的必要了。演出到此結束,諸位遠道而來的英雄豪傑不如現身招呼。”

  白山站起身來,看著寂靜無邊的山谷,眼波微瀾。

  天下英雄,盡匯山抹微雲,百葉扁舟從狹長的山谷之中駛入,可惜如白山算計,折損了大半。

  “看來武林中人也全不是草包,至少還是有人,可以破除我的陣法的。”白山捋須而笑,“只是可惜,我早已在這峽谷之中埋了火-藥,大家進來容易,出去可就難了。不過一招請君入甕,就可消滅大半武林精英,再無力量可以和我山抹微雲抗衡,哈哈哈哈。”

  我一陣心驚後怕,只覺得那棋盤肯定另有機關,可供白山臨時隱遁,此時只有拖住他,才有一線生機,可是,如何拖?

  我握住“浮生若夢”的捲軸:“白山,你若可以答應保全其它人的性命,那這捲軸我可以交給你。若是不,我就將它撕碎,只怕你這一輩子,都得活在咒怨之中,慢慢悔悟。”

  “且慢,洛旖。”

  我循聲而去,見到嘉漠獨獨立於扁舟之上,如鶴立雞群,風華不可遮擋。才兩日不見,我卻覺得嘉漠似乎成熟許多,我原以為他糾結於身世,不願再來見我,卻沒想到,他還是來了。

  第47章 白雲蒼狗

  他襟袖翻飛,骨如刀削,神色冷峻,雖立於水上、處於下位,卻用憐憫的眼光看著白山,忽然問他:“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並沒有中過‘浮生若夢’,你只是逃不過自己的心結?”

  聽到這句,白山閉了眼睛,他倏然抬眉,眸中凶機畢現。嘉漠輕踩水面,移步幻影間已至近前,他握著一枚金環,撒開纖長的手指,金環在絲絛的牽引下將落未落。一枚通體橙黃、質地溫潤的金環出現在眼前。

  “宗主或許記得這個?”

  白山已經定住,他的注意力全被那枚金環所吸引,良久才將眸光移到嘉漠臉上:“是你?試劍大會上我贈出夙玉劍的年輕人。你從何處得到這隻金環?”

  “自幼相攜。”嘉漠的回答簡單明了,卻教白山呼吸起伏。

  “抹微是你什麼人?”

  “應當算是我生母吧——雖然我和她緣分淺薄——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嘉漠的眸光淡淡地落在別處,“經洛旖提醒,我才知道自己身世成迷,想起來應該翻查下舊物,探查一番。說來好笑,我的那些舊物,不是遺失在沐曦靈島滅族的那一日,便是葬送在了青鸞峰的大火之中。拜你所賜,我前緣渺茫。”

  “不過昨日,我無意中翻查,卻發現這枚玉佩令有玄機。你或許,可以認得我娘的字。”

  他按動玉佩,竟出現暗格,掉出一封羊皮卷。

  “需要我念給你聽,還是你自己看?”

  白山接過羊皮卷,逐字默念,生怕漏掉任何一個訊息。我卻覺得恍然,難怪——父母獨獨收養嘉漠,正是因為他是抹微的孩子啊。我隱約猜到一些因果,在見到白山嗤笑癲狂的表情輪番上演之後,更加確信了我的猜想。

  一切,不過只是心結而已。如若將這場浩劫剖開來看,也不過一場粉墨登場的鬧劇。即算我血祭,白山只怕仍舊活在悔悟中,他仍會再次以殺戮尋求內心的平和,循環往復、愈演愈烈。

  讀完信箋,白山恍若換了一個人。

  “你是……我的兒子?”白山牢牢握住信箋,他眼中的恨意已經消解,在癲狂的嗤笑之後,眼中竟然含淚。

  “我希望不是。”嘉漠將眸光移開,“誰會希望自己的父親是個魔頭,你——令我很失望。”

  “不過我沒得選。我娘的信已經寫得很明白了。她是用了‘浮生若夢’,不過是用它來保全我的性命。至於你的夜不能寐,多半源於心結。”嘉漠輕嗤,“我希望,你可以苦海回身。”

  嘉漠的話倒是與我的猜測不謀而合。多半是,抹微決定回沐曦靈島,在途中發現自己支撐不住,她懷著身子,因為跌落高樓,孩子九死一生。她用了禁術,以自己的性命,來延續嘉漠的性命。所以之後,蹤跡難尋。

  而白山,因為痛失所愛,又天生陰鷙。將自己悔痛煎熬歸因於“浮生若夢”。世上本無鬼,庸人自擾之。前緣孽海,悔悟不能,以為通過武力與殺戮,可以得到圓滿。卻終究是走錯了方向。

  “的確是抹微的字……原來她之於我,全無恨意……她為何不恨我呢?”白山跌跪在地,衣襟之上赤血殷然,他雙手攥成拳頭,身體難以抑制地劇烈顫抖,隨後頭垂得更低,一口血又吐在地上。

  積鬱多年,如今鬱結攻心。抹微生前最後一絲意念凝成的信箋得以昭示,白山一直以為她恨他,可是,抹微並沒有。

  他以為抹微開啟咒術,以生命為祭,只是為了報復他。所以,他便也用他的一生來恨她。他毀了唐家堡,毀了沐曦靈島,毀了一切傷害她、庇佑她、與她有關的東西,甚至,毀了他自己。他以為,這樣便可以報復抹微離開他,或者說,報復他自己曾經做下的錯事。

  而抹微早已看淡,她將一世的愛恨輾碎成為對於新生的期許。她以自己的生命換來了嘉漠的新生。而白山,偏執了半世,全是錯的。他以為自己逃不開抹微的詛咒,卻不知道,詛咒他的人其實是自己——他的夜不能寐,源於心結。

  然而,人生一夢,白雲蒼狗。錯錯對對,恩恩怨怨。終不過日月無聲,水過無痕。

  是非對錯,不好評說。

  白山靜靜地將浮生若夢展開,那幅畫此時已經幻化成為跳躍的水波。白山毫不遲疑地割開自己的手腕,他殷紅的鮮血混著跳躍的水波,融成一個詭異的紫色光圈。

  那副畫倏地彈出一個幽藍色的光波來,將我們阻隔在外。

  他的前半生,用來愛她;他的後半生,用來恨她。如今,他的執念已然消逝。生無可戀,遂選擇了用畢生修為,毀去這讓他執著一世的物什,也不枉他一夢一生。

  這世上,再無白山,再無抹微,也再無浮生若夢。

  兵不血刃之中,山抹微雲節節落敗。我們安然走出山谷之時,一切都塵埃落定。我不知道,這樣的結局於嘉漠是否圓滿,他裝成若無其事,只揮手拍拍袖上的浮塵,說:“他終於得以解脫了。”

  但我看到他清淡眼眸之中暗藏的憂愁,與痛失親人的無暇如出一轍。

  山抹微雲分崩析離,江湖之上大多是拍掌擊節的。善惡如此分明,也無人去在意他對於抹微的那份愛恨之心。如果人心也如史書之上的是非對錯那般好辯,那世界只怕會色調單一。

  誰終將聲震人間,必長久深自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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