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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起,華燈初上。西子湖心畫舫精緻,薄薄的珠簾後,顏色動人的虞西抱著琵琶,嘈嘈而彈,一雙丹鳳眼角微挑,嫵媚地看著上座的那個貴族公子。琴音綿密,媚眼如絲,琴聲有多動人,情意就有多真切。

  許展的儀表堂堂她早就領教,不妨今日卻有個比許展更勝的。她聽許展喚他,楚公子。

  那楚公子明明是青衫簡衣,卻被他穿得別有韻味,如墨的長髮只簡單地用了根白簪,眉目英挺卻又風流內斂,一滴若有似無的淚痣落在眼角,明明目光清冽,卻又生出幾分恰到好處的多情。

  酒過三巡,有些微醺,許展卸下他正人君子的麵皮,倒也調笑起來:“楚兄,你看虞西姑娘比殷玉城的絕色如何?”

  那個貴族公子端起酒盞,似笑又沒笑,淡淡道:“許兄有心了。”

  許展見他神色淡淡,也摸不清對方的心思,只繼續說:“雖比不上殷玉城的絕色,比弦歌坊的其他姑娘倒是綽綽有餘了,虞西姑娘可是頭牌。你托我尋的那個,一定沒有這個好。”

  他嘴角微微一抽,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是麼?”

  許展以為他跟他一樣,怕毀了自製甚嚴、少近女色的虛名,故而半推半就模稜兩可,眼下這個神情也就自以為是少年人臉薄害羞,涎著臉剛要開口,卻見珠簾一撩,進來一個身量頗高的男子。那男子手執長劍,低聲道:“屬下打聽過了,弦歌坊後廚確有一位女子,脖子上帶著半塊鸞鳥圖案的紫玉。年紀也和主上說的相差無二。”

  “這就是了。”貴公子的唇角微微一勾,“人呢?”

  “聽聞明夜此時,弦歌坊將……”護衛猶疑地看著主上,不知此話當講不當講,畢竟,他家主上看中的女子,居然被拿出來公開叫賣,這有違體面。上官家家風甚嚴,主上又已有婚約,若是被城主知道,定給他治個勸諫不力之罪。

  “哦,將如何?”楚公子悠然地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渾不在意。

  “弦歌坊將為她討個纏頭。”

  “甚好。”貴公子的語聲變地極涼,面色也驟然陰沉,須臾,才緩聲道:“既然這樣,那明日,本公子就再去弦歌坊走一趟,湊湊熱鬧。”

  ※

  從被撫上馬車到上到畫舫,我一直慶幸自己蒙著面紗。先是呆滯地跟著虞西,後是被兩名手粗腳壯的護院看壓著上了另一艘船。今日算是我入弦歌坊以後,出門最遠的一次了。

  斷橋邊有羽扇綸巾的書生扶橋遙望,臨水的茶樓有輕搖摺扇的俠客探頭來看,更有略微上了年紀的長者看著我直直搖頭,他們輕蔑的目光如箭矢一般,提醒著我即將淪為社會最底層最卑賤的娼妓。

  我在畫舫上靜默地坐了一會兒,就被安排撫琴。

  心情不佳,琴聲自然也算不得好。一起手,就錯了幾個音,一旁的教習媽媽直直搖頭:“你先去船艙中歇息一下吧。”

  我剛委身進了船艙,就被人捂住口鼻。

  “悄聲。”溫和低沉的聲音顯些蠱惑掉我的心智。

  我戰戰兢兢地抬眼,微一轉頭,目光便膠滯。

  沒想到,會有再遇的機會。

  此人正是昨夜同我一起救人的那位俠客,他自然不是壞人,我自然也就不再害怕。白衣黑髮,不扎不束,微微飄拂,眉目澄靜,不似真人,如玉的肌膚白得有些病態,倒讓我想起《詩經》中的名句: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我一時忘記言語,但見他笑容疏離,語聲也虛弱:“讓姑娘受驚了,恰縫毒發,又遭勁敵,不得已綁了姑娘的姐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這才發現:嫵眉被他綁在角落裡,口中塞著異物,言語不得,只巴巴地望著我,“在下並無惡意,不過尋個避難之所。”

  他雖言語坦然、神色如常,但額上的薄汗和緊扣的拳頭顯然已經出賣了他的身體狀況,只怕這毒,讓他很是煎熬。

  我驚愕於嫵眉的出現,更驚愕於她同我一模一樣的裝扮。我只跟著虞西出來,並無她人,只怕船上的教習媽媽也不知道她的存在,於是壓低身子過去,悄聲問:“不喊救命,能做到?”

  她點頭。

  我剛打算出手解放她的聲音,一把利劍就橫至她的脖頸。我遏住想喊救命的衝動,看向出劍的那人。

  他眉眼清冽,只簡單敘述:“保險起見。”

  扯掉嫵眉嘴裡的異物,我悄聲問:“你怎麼在這裡?”

  “船艙底下有隔間,我是來替你的,白衣遮面,他們不會起疑。只是半路卻多了個程咬金。”嫵眉的眉眼前所未有的孤傲,看向那位公子,又看了看我,“我已安排好一切,二狗子那裡我也囑託了,那個負心漢會在城外等你。你只需藏到隔間,等到大家都下船,尋到機會,便可出逃。我已備好車馬乾糧,他會在城外接應,你們遠走高飛吧。”

  我霎時間明白了她的籌謀,將我推上風口浪尖,只為了救我,為了成全我和二狗子?自以為是的錯點鴛鴦譜,犧牲自己近在咫尺的自由,背負我的怨恨,可真是大義凜然,可歌可泣啊,只是卻襯得我自私自利,卑鄙無恥。

  “我逃出去了,你待如何?”

  “憑弦歌坊處置。”

  “很好,你替我想好了出路,卻不想自己的。本姑娘十分欣賞你。”趁她目瞪口呆的瞬間,又把那團破布重新塞到她嘴裡,淡淡地說,“你沒陷害我,我很感動,但二狗子喜歡的是誰,你光用耳朵聽不行,要用心去看。昨夜我已逃過一次,只怕警戒會更為嚴密,我不走,你走。”

  我找到船板底下的隔間,忽視嫵眉怒氣勃然的眼睛,將她安置好。然後轉身看向那位公子,用下巴努了努隔間的位置,示意他也藏下去,悄聲道:“等人走了,請你替她鬆綁。”

  他點頭,忽而笑了:“都說青樓女子重利輕情,原是錯了。”

  我頓覺得自己在這個混亂沉靄的夜晚沾上了一絲義薄雲天的江湖氣概,英氣勃發地想著:若是成全了二狗子和嫵眉,我倒也死而無憾了。

  “你放心,我會將她送到情郎手中。”只寥寥幾語,他倒是猜了個通透,我莞爾,“多謝,只是你的毒可會沒事?”

  “新月過後,便得解。”他忽然捂住胸口,可見疼得十分辛苦,咬牙問出的話,卻好像在掛心我,“你就不擔心你自己?”

  “擔心有用嗎?”

  “你叫什麼?”他的眉毛依舊英挺,但額角不斷冒出的細汗和緊握著的雙手將他的痛楚出賣得分明。

  “銅板。”可惜我幫不到他。

  “好,等我毒解,便來救你。”平仄無奇,卻是一個極為鄭重的承諾。

  不過萍水相逢,原以為不會再遇,他卻說會來救我。縱然不是千山萬水的等待,我只覺得承君一諾,倒也無憾。不過心底還是無端端生出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我將隔板蓋上,悄聲說:“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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