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是。我們一齊去見皇上,一個人不夠力。”紀昀道。

  “我一定拼了老命爭。”劉墉道。

  阿桂聽著一個個短促明了的發言,濃濃地鎖著眉著道:“這又不是赴難,不要太繃的緊了,今天不是領了十五爺代天設的筵麼?明天一齊進去謝恩。要和相領銜,把禮部安排的登極儀典奏上,要和珅領銜說十五爺孝恪天地,仁德忠厚。這樣他至少背地不能直接再冒壞水兒了。然後由劉墉召見內務府堂官,皇上任何待遇有絲毫減退,要殺無赦——老羅鍋子要多費心,裡頭的人還是怕你些。我們辦事照舊,劉墉你就諫吧,諫不下來,我們再上。”

  “成!”這些都是久居相位謀算無了遺的人,一聽便知可行,無由再多說便異口同聲答應。聽著外頭書辦說話:“和相爺您來了?”同時一個微笑散立起來。便聽和珅笑著近來,隔門問道:“老劉,我的字呢?這回筆沒毛病吧?”劉墉笑著迎出來,說道:“晾著呢!他們都說還成——寫的‘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內務府那邊我還有事,你去看吧,好歹回頭再論——紀昀在裡頭呢!”說著和阿桂同去了。

  紀昀叼著大菸斗,看著和珅進來,笑道:“喏,那是你的,再稍晾晾就得。你就等不及,還親自來了。”和珅笑著看那幅字,又看劉墉給阿桂和紀昀的,只笑著說了句:“你就這屋裡抽菸,也不怕走了水(失火)?”又道,“那我再等等來取。”說著就要走。紀昀突然靈機一動,叫住了他:“老和,你略留留,我有幾句話,聽不聽在你。”

  “你還和我鬧這個?”和珅站住了腳,他雖蓋世聰明,萬難料到這麼極短的須臾之刻三人已經開了一次會。詫異地看著紀昀道:“請講。”

  紀昀神秘地左右看看,挽著鬍子拉近了和珅,問道:“你黑山縣有沒有莊子?”

  “有的。”和珅警覺又有點迷惘地看一眼紀昀,點頭道,“那是皇上賜的。”

  “請人看過風水?”

  “看過,那是一塊盤龍地。死後三年再葬最好。怎麼?”

  “看地的人是西藏班禪活佛?”

  “是呀?怎麼?”

  “沒什麼。”紀昀嚅動一下下巴,“馬二侉子聽說福四爺平了尼泊爾,帶著夥計竟親自去了,買紅花、蟲糙、買雪蓮……這個這個……”

  和珅聽他數落藥材名字,急得道:“這和那塊地有什麼干係?”紀昀這才似乎換過腦筋,說道:“在拉薩他拜謁了班禪。班禪跟他說,那其實是一塊龍眠地,下三代要出真龍大子!……”他指頭搗搗和珅前襟,搗得和珅直眨眼,“——他的夥計前半月來的北京,這事就告訴了劉墉。事夫外藩,劉墉正秘地著人查呢!”和珅一聽就急了,說道:“他真的說那塊地是龍盤地,我這就出脫了它,劉墉要查,我去跟皇上說!”

  “你跟皇上說,你賣地,這種事都要查。”紀昀說道,“而且事情叨登明白,這裡先免你的軍機,再查!”紀昀一付老子教訓不懂事小兒的神情,“告訴你兩條,一條叫人到西藏,尋著達賴或者班禪,澄清謠言釜底抽薪,二條去太子府,懇懇切切老老實實說明情由,把地納還,或者送了十五爺——比你送十五爺那柄如意強了去!”

  ……看著和珅嗒然如喪蹭蹈而去,紀昀拈鬚而笑:這種無根無梢的謠言你和珅也怕?西藏走一趟至少半年,你這頭還得緊粘著太子,這就夠你累的了!

  軍機處一個短會若干措置,各人施展手段能耐掣肘和珅,太子造膝密陳反覆說明尊崇太上皇,永不擅權。乾隆耳邊又少了和珅許多含沙she影的暗示撩撥,總算穩住了乾隆的心。答應如期內禪,顒琰單獨行政,太上皇不單獨與大臣議政。一切都在這種看似尋常的接見中,或諍言直述,或苦口婆心,又要堂皇正大又要體貼入微,才將“兒皇帝”的位份真正變成“訓政”。但只乾隆咬定牙根,不交皇帝玉璽,說:“由朕代為看護使用,豈不兩全其美?”任是眾人說破嘴皮子耗盡心血,總之不鬆口。

  眼見臘月冬至已過,又近年關,禪讓的日子屈指可數只有三天,臘月二十八,掐頭去尾只有兩天,是劉墉當班,天又下著小雪,下午將退值時,又遞牌子請見。為了顒琰在太和殿授受大統,乾隆自臘月起便進紫禁城養心殿居住,聽見劉墉踢突踢突拖曳的腳步聲,東暖閣向火的乾隆便知又是他到了。劉墉一進殿他便笑了:“朕一輩子不聽人腳步,你腳步聲朕都聽出來了——顒琰什麼話都沒有,只是遵旨,朕說怎麼就怎麼。你怎麼沒完?”

  “臣也是老背晦了。”劉墉行了禮,見乾隆指座兒,就杌子上坐了,說道,“就為這傳國璽,不但臣,就是古人也操碎了心。前頭秦王一統,因和氏之壁製成‘受天之命,既恆且昌’,其實到胡亥手裡就丟失了。漢興,又用這塊玉。到王莽篡漢,又奪這塊玉,莊大後王政君——是王昭君的姐姐吧?”

  “是妹妹,朕記是的。”乾隆道。

  “王莽來逼傳國璽,逼得老孤孀太后惱了,當場摔出去,摔爛了一個角兒。”劉墉笑道,“臣想那殿一定很軟,若是現在這樣金磚,一下子就碎得沒法補了。”

  乾隆統著手笑了。“朕沒說你是王莽。也不是信不過顒琰——就是當個看柜子的老爺子,有什麼錯兒?偶爾內廷使用調度朕所需用,朕為針頭線腦的事去聒噪皇帝?”

  “臣用身家性命擔保,太上皇一切需用無虞。但皇上想,若派臣下江南,或下山東,又不給臣關防印信,辦差且不論,臣身也是妾身未分明啊。這就是要把名分給足的意思。”

  “你不要下山東,你在山東殺造反百姓太多,名聲不好。”乾隆半認真半調侃地一笑,“你在江南賑濟多,還有湖廣、直隸口碑好,你還下江南除暴安良。”頓了頓又道,“玉璽的事不要說了,你反覆講,似乎不信任朕?還是不信任顒琰?顒琰說他不要玉璽嘛!”

  劉墉咽了一口唾液。說道:“這是堯天舜地的大喜事,不可帶有破相。臣就是這片心思。臣下有一等愚民宵小之輩,知道皇上不肯繳璽,不能領會皇上父子同心同德的深意,造作出流言,是否有傷皇上至意?……這樣,既然太上皇和皇帝同體連心,凡所有督撫提鎮任免,及頒布要緊文告,除用皇帝印璽之外,還要加蓋太上皇印璽,申明‘奉太上皇聖訓’字樣。如何?”這是他作退到最後一步想的話,說的語氣十分懇切,又十分鄭重。說完,目視乾隆不語。

  乾隆默謀著。劉墉見他動了心,又道:“皇上當殿親自授璽,才叫完美無缺。初一在太和殿您兩手空空,新嘉慶皇帝也兩手空空如也,不但觀瞻不雅,而且也不甚增吉利祥和之氣。請皇上三思,臣劉墉兩世追隨皇上,慎始慎終,若不為皇上父子著想,只合隨波逐流,何必在皇上面前再三饒舌?”說著,已觸了心事,不由流出淚來。乾隆嘆息一聲,聲音也暗啞了,說道:“你父親不容易。他是歿在上朝的轎中。朕親去拜祭他。夜裡有時還夢見他……”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