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怎麼跟的人這麼少?老年人要多熱鬧些,也不怕皇上寂寞!”和珅走得身上一層微汗,給乾隆打千兒行禮起來,嗔著二春說道,“這地方也太荒涼了,散步也尋個好景致嘛!”“你懂什麼叫好景致?”乾隆說道,“這是朕的旨意,她們敢違?”和珅換了微笑,低聲道:“奴才也是關心主子麼!奴才去了清梵寺,又返回大內。大內都差不多走空了,跟嘉親王去迎福康安回來,軍機處就只留了個劉墉當班,站著說了幾句苗疆的事,又到內務府催發侍候主子跟前的月例銀子。事兒也沒辦成,又惦記主子有事招呼就趕著騎馬回來了——幾年沒騎這畜牲,直犯生分尥蹶子,顛得腿疼

  乾隆笑了一下:“福康安若是皇室宗親,論功勞可以給他個鐵帽子王的。嘉親王是代朕出迎,自然要熱鬧風光些。如今傳位嘉親王已經是不宣之秘。明天就要在勤政殿公布詔書冊封太子,明年正月初一朕就遜位禪讓,他就是當今,人心趨炎附勢也是尋常事。這都是你不讀史書的過,你下去讀讀司馬遷的《廉頗藺相如列傳》。”他頓了一頓又道,“朕料福康安念朕,顒琰今兒也沒過來,必定一同進來的——叫他們把台灣進的新茶送過來,朕還沒有吃過呢!”

  “奴才就是為這事去的內務府。”和珅笑道,“今兒的玉泉水還沒送過來,還有新茶,奴才還指望著主子賞一點呢!管茶庫的掌事太監去了潞河驛,御膳房總管派人催去了,奴才惦著主子這就先過來……主子愛這裡,就在這裡悠悠。奴才去去就來。”見乾隆微笑點頭,和珅才跪辭了。

  乾隆這才起身,走了幾步,覺得腿膝有點酸脹,命二春一邊一個攙扶著慢慢散步,不住地感喟:“老了,老了……再不是金戈鐵馬she熊she虎那辰光了……”懷春和思春都無可深勸。她們自也有一份難以啟齒的隱衷:皇后雖然廢死,沒人再來整治作踐她們,但她們名義上只是個不倫不類的“才人”,是女官又是宮人,像嬪妃又沒有嬪妃位子,年輕輕的閉鎖深宮,又沒有子息,這位老朽皇帝一旦駕崩,再去依託誰呢?口中各自勸著“皇上還成,皇上不老”,聲音已帶了哽咽。三人扶將著在老樹秋糙間徘徊遣懷間,思春眼尖,遙指著南邊寬道說道:“有人過來了,那不是十五爺?……那是……?”

  “福康安!”乾隆也認了出來,笑道,“這裡糙太深,咱們也轉悠夠了,到那邊見他們。”

  ……福康安是從顒琰處一同來的。挨了顒琰一通訓斥,他反而覺得輕鬆了許多。

  起初到澹寧居顒琰辦事書房,顒琰還是很客氣,仍是那付淡淡的笑容,只是問起居,問家中有什麼難處,又說福靈安在外當巡撫口碑還好。他這樣不咸不淡,福康安想尋出由頭“交心”也難開口,思量著還是從親情上頭說容易,因道:“奴才已經聽說十五爺要當太子。明年改元,皇上遜位,您就要御極君臨。這些日子,這些年,奴才越來越覺得自己無能,活得不地道。”

  “你這是怎麼說?”顒琰看著紙扇,笑著轉過臉來,“誰敢說你無能?我還不知道你?能讀書能出兵,全掛子的本事嘛!皇上和我都信的過,怎麼又說這個話?”

  “奴才想想,反躬自省。略能帶兵是真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福康安搖頭嘆息,說道,“就是帶兵,也全仗著皇上和十五爺的信任,軍需待遇和兆惠海蘭察他們不可同日而語。奴才錯就錯在把功勞能耐都算到自己帳上,顧盼自雄,眼裡心裡只是個顯擺。守禮,也是循了聖人教誨不敢為非,替自己替部下門人奴才想的太多了……奴才常常跟府里下人說,什麼叫忠?就是要有心,心中只有主子沒有自己!教下頭是這樣,想自己也是皇上奴才這一條就少了。”說罷長嘆一聲,“這是奴才幾年讀書養氣的心得,未必說的全。想起阿瑪額娘的教誨,想起當年魏娘娘教我識字,給我鉸鞋樣子……都是恍然如夢——真的,什麼都不必說了,總之是糊塗罷了。”

  顒琰起初只作無心,擺弄著手中素紙扇子靜聽,偶爾還頷首微笑,聽著他是真情認錯服低,又提起兩家上代恩義情份,不禁慢慢入心動情動容,想說幾句溫存話,臨出口改了主意,把手中扇子慢慢摺起放下了,說道:“本來這些話,將來有機會說的。你現在說了,我很為你欣慰。我和王師傅他們閒常議論過你——能耐是有的,但有豪門公子哥幾性情,送你‘驕縱’二字大約不為冤枉了你。”

  他口氣淡淡如水,考語卻下得很重,似笑不笑只是把玩那扇子。若在昔年早日,福康安早就跳起來回駁了,但此刻卻是真的認了,只是低頭,誠摯地說道:“十五爺是真的斥我,我也是真心認了,不但驕縱而且有時狂妄!年輕讀書時我就說過,‘論讀書寫文章,阿哥們都和我一處,誰還不知道誰?八爺就詩詞我還服些,就十五爺,一篇書要溫習幾天才會背’——這不是患了痰症風疾麼?”

  “錢灃的死,我查過了,沒你的事。”顒琰平靜地說著,輕輕把扇子丟下,“因為當時你在洛陽嘛。有人疑心小人害的他了——所以要查。但有人說紀昀被黜,有你的份;還有,福靈安黨附朝廷大員,恐怕也是真的。忠,只有一個心,像你這樣身份地位,放縱兄弟去捧人的臭腳應該麼?”

  福康安嚇了一跳,忙道:“十五爺這話,足見還是信任我。紀昀被黜,是和珅到山東,我心裡恨于敏中,叫他狠狠整,誰知他連紀昀的過錯都抖落出來……福靈安黨附的大臣,奴才也聽說過,但奴才們分居已經多年,又常年在外,有失兄弟通氣教訓,這是實話。”不知是怕還是心有委屈,福康安說著,已迸出淚花。

  “你手腳也太大方。”顒琰毫無表情,像在議論別人,侃侃說道,“金川是七千萬吧?台灣又是一千多萬,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是對的,可總要有個尺度分寸吧!嗯……這次出兵後藏,我看還是不錯的,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噢!”

  這話福康安打心底里不服。但此時不服更待何時?他覺得再坐著對話已不合宜,起身小心說道:“總之都打驕縱狂妄目中無人這個病根上起來。我雖封王,心裡還拿皇上和十五爺當主子。這話早年爺要說出來,我必定駁回,如今是口服心也服了!”

  “我們表兄弟交心,就是朋友相處,規之於義麼!何必這樣呢?”看著這位一世不肯服人,桀騖不馴的勛貴軟軟的低頭,顒琰心裡突然得到極大的滿足,“你的功勞我沒說,其實記得也結實著的。皇太子是這樣,將來無論怎樣也還是這樣。不要疑人也不自疑,我毫無難為你的意思。”說著掏出表來看看,一笑說道,“今兒談的很好。我們抽時辰再論——走。”他用手輕輕拍拍福康安肩頭,“你這功臣王還沒見萬歲爺呢!咱們一道去……”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