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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嫂子……”海蘭察笑嘻嘻的接茶,說道,“天下老鴰一般黑,有紫黑的、墨黑的、漆黑的,我算白脖兒花老鴰罷……空額,剋扣這些錢是不敢的,是怕到了陣仗上譁變倒戈,繳獲的戰利上頭不取一點,一家老老小小几百口子喝西北風?”說笑著,聽院裡丫頭隔門說:“海夫人到了,給海夫人請安!”便知是丁娥兒到了,二人方轉了別的話題。

  第二天一早天剛放明,海蘭察便趕往西華門請求見駕。剛遞過牌子,和珅的大轎也到了。西華門外六部官員外加各省來的官員有一百多人,有的是要到軍機處,有的是要去毓慶宮,三三兩兩熟人攀談,湊在一起說笑外省京城軼聞趣事,也有海蘭察的故舊在這裡邂逅,拉手寒暄的,見和珅的大轎落下,一窩蜂兒都擁了上去,請安問好的、寒暄道乏的、脅肩諂笑的、飛媚眼兒的……什麼樣兒的都有。和珅一一含笑點頭應酬,閃眼見海蘭察站在石獅子旁,一邊命從人遞牌子,笑著過去,拉著海蘭察的手寒暄:“海公,幾時到京的?著實惦記著你啦!上回日本國人藤田迭我的兩把倭刀,說是海底里的結出的鐵塊鍛的,試了試,我們的寶劍也不寶了——叫人送一把給你,可還中用?”說著又拍海蘭察肩頭,“你是越老越精神了,好身板兒!”他又說又笑還夾著對過來套近乎的人打手勢問好致意,就親熱到十分。

  “托中堂的福,我身子還成。”海蘭察生就的喜相,皮頭皮臉只是笑,說道,“我又要出兵了,等萬歲的旨呢!這把刀再帶上,嘿,削鐵如泥!雙保險啦!”和珅笑道:“是台灣的事兒吧?十五爺說過,這回要看你這老公爺的了!林慡文打一枝花起事,多少次漏網了?記也記不清了,這次在島上,看他溜到哪裡去?”還要往下說,裡頭叫:“萬歲叫和珅晉見!”又拍拍海蘭察肩頭笑著去了。

  乾隆仍舊情神矍爍,已經在戶外練了一趟劍,剛剛進東暖閣,見和珅進來,一邊手指著杌子命坐,一邊用熱毛巾揩面,說道:“昨晚宮門下鑰前顒琰進來見,台灣的事不能再拖了——他足說了有半個時辰——朕已經發旨,海蘭察來見,由福康安為主,出兵平賊!”這才坐下,又道,“麼么小丑跳梁,想不到要興大兵!”

  “主子說的是。”和珅賠笑道,他心裡突然一陣微微的失落——到底顒琰和乾隆是父子,宮門即將下鑰,還能進來造膝密陳。就這一條天生的比別人便宜方便,想了想又道:“主子要造十全武功,福康安是福將,裡頭有十五爺主持,台灣就那麼個島,不禁一打的。”

  乾隆起初聽得有點漫不經心,手不住地撫著案上的黃玉鎮紙,聽得似乎話中有話,停了手道:“旨意已經發出去了,和珅,你是跟朕幾十年的老人了,要留心上下左右和睦一心。你名字里有個‘和’字,朕昨晚寫了一幅字,叫‘一堂和氣’,掛在軍機處提個醒兒。一堂和氣也就是一堂春風,也吉利些……朕在位日子久了,好就好在阿哥們裡頭沒有鬧家務的,這一條比起聖祖爺還是聊足自慰的……”他話說開了頭,又憶起了當年世宗兄弟九王奪嫡驚心動魄的往事,回頭又說起眼下,“雖然無事,能好無事最好。朕是六十年就要退居太上皇的,不能給兒孫留下後遺症不好料理……”

  和珅像個初起蒙的三家村小學生,端正坐著眼望乾隆說話,心裡在想著這些枝葉蔓生的議論裡頭的真髓,這就是他與劉墉阿桂的不同之處:劉墉阿桂都是自己一大堆事等著要做,一大堆話要回乾隆,不大懂得上了年紀的人愛見別人聆聽自己講話;急著要等乾隆說完,趕快回奏事情,不曉得尋乾隆的話fèng兒趁機回事兒,覺得乾隆嘴碎,不願意也不耐煩尋出乾隆的話中主題——乾隆這話雖嘮叨,和珅卻明白,他想當太上皇,又不放心兒子們能像自己那樣“夙夜求治、勤政愛民”把江山治理好,對“太阿旁移”有一份說不出口的擔憂。正順著這思路往深里想,乾隆又嘆道:“就看下一代了,瞧他們的了!聖祖收台灣,朕不能亂台灣,台灣的事情下來,要認真預備禪讓的事,有了十全武功,朕成十全老人,才不在了上蒼對朕仁愛人民撫綏江山一片厚意啊!”

  “皇上,”直到乾隆說得興盡,和珅淡淡一笑道,“一土不安皆宰相之責,台灣有點小亂子,是奴才們辦差不力用心不到的過錯。皇上要造十全武功,讓福康安渡海安定一下亦無不可。十全武功十個老人,那是古今完人的至福,多麼令人神往!聖祖也沒有過的呢!就台灣而言,實在電不足堇勞聖憂的,可以算一筆帳,台灣本府有一萬二千名常駐營兵,加上增援的一萬三千餘名,是二萬六千上下,兵力上是朝廷占上風,兵器火槍弓箭火藥糧食軍餉更不待言,即使不出兵,也是必操勝券的事!”

  “不出兵?”乾隆皺了皺眉,“那怕不是好事?可誰能保林慡文不能占據全台?萬一站穩了全局優勢,又何以善後?”

  和珅嚇了一跳,飛快看了乾隆一眼,覺得不是什麼特指,才放下了心,說道:“奴才不過是據理而言。主子決意出兵,奴才聽主子的,火速給福康安準備火藥糧餉。”又頓了頓,說道,“方才主子說起禪讓的事,雖說是千古盛舉,奴才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跟了主子幾十年了,不願換主子呢!憑是換了哪位爺,奴才照舊忠心耿耿,侍候您老萬年龍歸大海,再死心踏地侍奉下一代,豈不更好?”

  “自知者明,不是老子的話?朕說過六十年禪讓,皇天后土實皆聞之。退居太上皇,也還是你們的太主子嘛……”乾隆語氣中多少帶了點惆悵,仰臉輕輕嘆息一聲,卻義笑了,“自然之理嘛!……其實你已經知道了新主子是誰,年號的事再等幾年再說,要取個吉利喜慶才好。”

  和珅怔了半日,才發覺自己走神兒,這指定就是嘉親王顒琰,但皇帝不說破,自己當然也不能說破,只含糊說道:“這幾年奴才們迫隨十五爺為皇上效命辦差,軍機處和朝野上下都還是賓服的,方才在西華門見著了海蘭察,說要求見萬歲,不知奉旨了沒有?他大概也先去見的嘉親王。”

  “海蘭察來了?叫他進來!”乾隆笑道。他似乎沒有聽出和珅話中有顒琰各自為政的意思,又道,“你去叫來顒琰,一道兒說吧!”

  “是!”

  和珅答應了一聲要辭,乾隆又叫住了他,語重心長斟酌著詞句說道:“……和珅吶,這些年你為朝廷理財,也維持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一些人……朕老了,不能事事明察,三言兩語也有個風聞,積怨多了,難以善終啊……《勸學》有云: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你是明白人,這‘一堂和氣’也是盼你們君臣一心,雍睦和熙的意思。你心中只有朕,朕自然欣慰,但以你年富力強,朕願你長久為朝廷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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