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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劉墉微一欠身說道。他其實還有幾件刑名上的要案要奏,深恐中途被乾隆岔開到別的上頭,因緊著先把台灣之變前後說了,連和珅輕慢扣摺子的事都略去不提,靜等乾隆指示。

  “太張皇了吧?”乾隆已沒了方才那份饒舌囉嗦,剎那間沉靜時,依稀還是當年英睿穩沉模樣,旋即臉上露出微微笑容,自信地說道,“還是要以鎮定內地為要,聽起來亂成了一團,福建浙江兩地織工染工還有銅礦上的事呢?台灣,常有這樣的事,為什麼獨這次張皇恐懼?看來他們都過於張皇,因為一個林慡文,全省乃至鄰省都恐懼張皇的?”說罷命道:“顒琰代朕擬旨,就是這個話,批給他們。”

  就這個話裡頭連著用了幾個“張皇”,行文用語斷不能依樣葫蘆,顒琰握管沉吟良久,在詔書上寫道:

  覽奏,總以鎮靜內地為要。看爾等俱屬張皇失措,為此朕卻懸念。台灣常有此等事,此次何至爾等如是張皇恐懼?看來爾等皆過於張皇矣,豈有因一匪犯,使合省以及鄰疆,皆懷恐懼之理?

  寫罷又呈乾隆,乾隆一點也不苟且,戴上老花鏡一字一句看了才命太監用璽。

  這裡用廷寄剛剛發回福州,緊接著台灣急報又來,除了常青,還有福建陸路提督任承恩奏摺也到,才知道事情根底原委。卻是台灣諸羅縣捐貢楊光勛與其弟楊功寬爭財起釁,楊功寬在雷公會,楊光勛是天地會,各自結黨相抗。台灣總兵柴大紀,台灣道永福下令查拿,一共拿到五十三人,為了避免興大獄,天地會在內地就有極響的造反名聲,結案時把天地會名頭改為“添弟會”。這事前頭已經奏過,不過乾隆和軍機處都給蒙過了,以為是什麼“添弟”小幫會沒加留心,他們更不曉得,被拿的天地會人犯中途被林慡文劫回,號召數萬兄弟嘯聚椰林蔗田盟誓起義。十一月初柴大紀北巡至彰化,同知俞長庚知道他一去孤城難守,懇請柴大紀留駐統兵鎮壓,柴大紀知道情勢兇險,不敢在彰化久留,匆匆返回郡城。台灣知府卻是笨瓜,帶了三百兵就想去捉拿林慡文,這些兵走到大墩,離林慡文的總堂七里就不敢前進,放火燒了幾個小村子,一來回去報功交差,二來也能嚇唬一下林慡文。誰知這一舉燒殺的並非會眾,乃是良善百姓,本來滿地乾柴,遇了這火“騰”的焰飛沖天!林慡文當夜義兵大起,圍攻縣城。縣城裡這時只有兵士八十人,兵力懸殊,頃刻破亡,知府孫景燧、同知俞長庚、攝知縣事劉亨基、都司王宗會連並典吏、巡檢……竟似滾湯潑老鼠,一窩兒都是死。林慡文要過皇帝癮,以玄緞為冠,結黃纓自項垂背,袞服龍袍升旗放炮,建元順天,下令會眾大舉攻掠……這些事詳細說去,竟又是一部書,總之下頭丟城失府,北京仍舊歌舞昇平,乾隆接到這些奏報只道“張皇”,哪裡知道已經是百般掩蓋修飾的了,不張皇已是“張皇”,該張皇的不張皇,鼓外的人急,鼓裡的還在蒙著——乾隆待著這些火急軍情仍舊三真七假。台灣一共四縣,彰化縣已在林慡文之手,接著又下鳳山,大半河山已不屬清室。只余了柴大紀苦守諸羅扼守要道,孤鳥似的和台灣府城遙相呼應。

  但乾隆確是不知情,仍以為是麼么小丑跳踉,福建官方小題大作。這裡邊惟一清醒的是阿桂,不但看奏摺,也看地圖,福建浙江門生部署來的信也都仔細看,又幾次去傅恆公府去見福康安,認真剖析台灣形勢。

  侍到年二十三,又來急報,是浙江水師提督冷計春寫來,說福建軍士調派台灣甚多,請浙江水師布防海面“年關謹防不虞之變”。劉墉原也以為台灣不出大亂,小亂不斷,此刻陡起警覺,越想越怕,越察看地圖越著急,又怕到乾隆處碰壁,便急急趕到毓慶宮來見顒琰。

  已經進入年關時節,臘月二十三,北京人所謂送灶王上天,家家過小年,包餃子,炸油餅,熬怡糖,祭灶祭祖忙得團團轉,街上人來人往氈帽棉袍統手縮肩,城裡鄉里都在趕年貨,稀稀零零的爆竹遠近響著,瀰漫著淡淡的硝煙氣,更增幾分喜慶熱鬧,宮裡卻甚是冷清,因各衙上下官員也要過年,點卯即散,已經沒了公事,外官晉見的也甚稀少。劉墉一路過天街,除了見幾個太監匆匆往來,搬運東西到齋宮,幾乎沒見一個官員,從景運門外向北,一處高大殿宇就是毓慶宮了,也不用遞牌子,太監見是他,立刻帶路引進了工字殿中,在殿東丹墀前站了,太監笑了:“請中堂稍候。紀中堂還有福公爺都在裡頭和十五爺說事兒呢!”便聽殿裡顒琰說道:“是崇如公麼?請進來吧!”

  劉墉忙應一聲趨步進殿,果然福康安和紀昀都在。一見面顒琰就道:“正要派人去叫你呢!方才也知會了和珅,和珅正在吏部會同禮部的人會議會試的事,抽不出身子來,台灣那邊消息不好,李侍堯昨晚一宿沒睡,把台灣澎湖駐兵布防的檔案理了出來。我方才攆了他去,叫他歇息一下下午再來。我們幾個議個雛形兒,我去請旨。這事不能過年。”

  “我來也正為了這事。”劉墉說道,“軍事上的事得多聽聽福公爺的。”因將自己思慮的一一說了。紀昀還是那個老樣子,只是菸癮越發重了,一鍋接一鍋抽得雲霧繚繞,只有臉上刀刻似的皺紋一動不動,顯得比昔年城府更加深沉。緩緩說道:“當年聖祖爺時,台灣高化清造反,也是一日七驚。當時三藩之亂狼煙未息,聖祖說不能朝廷直接指揮——福建那麼遠,這裡旨意到達,那裡戰況早就變了!黃仕簡雖然跟過張廣泗,不過是個戈什哈,從沒有打過大仗。聽說當時被莎羅奔嚇破了膽,一臨陣就拉肚子,又六十多歲了——還有任承恩,也是紈絝子弟,當不了這大任。所以我的意思一刻不緩,請朝廷派能員渡海平亂。”

  福康安道:“我來請示十五爺,這件功勞還是我來干,又怕十五爺說我破費銀子。正犯著嘀咕呢!”顒琰笑道:“你本來就是化錢的手嘛!該化的還是要化!”福康安挺了挺身子,昂然說道:“那就還是我去!昨個兒見和珅,說起這事,和珅說:‘你去問十五爺,這事怕輪不到你福四爺。再說這是興大兵,還是等著皇上發話才合宜,’他的意思是說我化錢的話都是十五爺的意思。”

  “真正說這話的是和珅,還有你兄弟福靈安。”顒琰脫口說道。又覺得自己語氣不對,又轉圈了道:“他們也是一番好意。你一生征伐百戰百勝,從沒有失過手。台灣區區海域之島,稍有不虞四面都是狂洋,我不願你再冒險犯難。所以我不附和,也沒有駁斥他們。”

  福康安眼波閃爍,凝視著顒琰良久,看看二人,又把目光轉向窗外,像要透過千重殿宇萬重樓閣遙視遠方,緩緩說道:“不能等台灣全部淪陷才動手。台灣府治要死守待援,府城守不住也要守住鹿耳門。有登陸灘頭,我的大軍一到,立刻就能控制全局。請十五爺今天就發八百里加緊。”又轉過臉來道,“台灣局面已經糜爛,福建全省兵力能用的都用上了。不然不會調鄰省的兵加固海防,足見情勢何等嚴迫!十五爺,您是咱們主心骨,要拿定主意!”劉墉也道:“福公爺這是公忠體國之言。林慡文要占據了台灣全境,穩住腳根,再用兵就十倍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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