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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才只是推詳,不能備細說明。”阿桂說道,“就這個形勢圖,兆惠寧肯吃些苦頭,不肯縱敵西逃是明擺著的。不能出戰,也許是軍需沒有備足,也許是海蘭察的大軍還沒有形成合圍之勢。奴才預料,三五天內一定會有消息的……”說罷便叩頭。

  “朕就怕兆惠因循守成,海蘭察畏敵不進,這戰事就麻煩了。”

  阿桂就地連連叩頭,說道:“兆惠海蘭察武功行伍出身,不善用文詞飾功諱敗是實。看他們前份奏摺,實際是大勝之下,誘敵未獲全功,馬廖諸人因為主將一時失去聯絡,擔心責任寫來的。奴才以身家性命擔保,兆海兩位將軍不是畏敵怯戰冒功飾過的小人!”

  “這樣很好!”乾隆撫掌一笑,說道,“你起來,立刻寫信給西寧提督,加速督運糧糙。兆惠軍中一日斷糧,朕必取他的首級為三軍謝罪,和珅寫信給西安巡撫,就從西安藩庫提調銀兩,採辦牛羊肉製成干品,連同耐寒耐運菜蔬火速供應海蘭察軍中。天山大營和烏魯木齊駐軍寧可斷糧,前線供應有失,朕就不要他這‘儒將’了!”

  “扎!”阿桂和珅同時答道。

  和珅心裡一陣輕鬆寬慰:從地方藩庫直接撥銀。西安藩庫、戶部和兵部互相結帳,中間還有運輸損耗……雲貴修繕道路的一筆爛帳滿可以一鍋燴進去打了馬虎眼兒——這是古今中外一切吃昧心黑帳的主兒共有的一門心思:帳目頭緒愈多愈好,愈亂愈妙——一頭答應著,又道:“洛陽還有十幾萬斤筍,幾萬斤蔗糖,奴才也把它調上去給當兵的吃。”

  “不錯嘛,”乾隆破顏一笑,“都運上去,將來由你統一結算——劉羅鍋子,你只管低頭,想什麼心事呀?”

  劉墉聽他們議論軍務,一直在想自己的差使,聽乾隆問話,忙回過神來,掏出煙荷包要打火,又收了回去,咳嗽一聲說道:“臣在想台灣的事,一條福建的銅,今年從台灣私運到日本,查扣下來的就有四千斤,茶葉、大黃、綢緞和磁器,福州不能禁運台灣,但台灣天高皇帝遠,台灣禁海比福建要難十倍,海禁是朝廷明發了的,其實禁而不止,這是一大疏漏啊!”和珅聽著,這是指自己辦差不力,在旁笑道:“這也是沒法子。上回福建布政使高鳳梧來,我同他談了一個時辰,就說的禁海。他說近年來還算好的呢!康熙爺手裡禁海,實際台灣從來也沒禁止過,從高雄港把銅船、百貨運出去,海上私販子交了銀子,人坐舢板回來,連船帶貨就賣到了呂宋、日本。馬二侉子去馬來西亞上回回來,說那裡滿街都是漢人,五行八作裡頭賣的都是內地貨,不是走私,哪來的那些東西?所以這事,還是要嚴加緝察!”他輕輕一句,已把責任推給了劉墉,又一笑抹平了,“呂宋國的曹婆子,派了他兒子到揚州採辦漆器,連南京織造衙門庫存的貢綢貢緞都買了去三千匹,那是‘走親戚’,金子晃著眼,官員們能著別過頭不看,也就稀里糊塗將就了。”

  “我說的其實就是這一條。”劉墉當然一聽就明白他的意思,見乾隆示意允他抽菸,一躬謝過,打了火吞雲吐霧說道,“單說買賣貨物,其實賣貨出去進貨極少,就算民間私相交易,肉爛在鍋里,還是便宜了內地百姓。但方才說的曹寡婦,她本人就是高恆一案漏網逃亡出去的要犯——這些匪類與台灣那些不逞之徒勾結,加上教匪煽惑,一旦出事,台灣遠在海隅,又相隔千里狂洋,征剿善後都極不容易!”

  乾隆聽得極專注,不時點頭,良久才問道:“眼下有什麼徵候?”

  “林清慡確實在台灣,仍在傳教布道。”劉墉幽幽地說道,“他本人有許多化名,瑤琴子、廣成風子、黃jú英、林慡清、林清文、林文清……其實真正的名姓叫林慡文。他的原籍是福建漳州府平和縣,乾隆二十八年遷居台灣彰化縣大里代。皇上,台灣這地方,漢人、高山人、土著人、內地移民居處犬牙交錯,各為生計結團糾隊,械鬥火拼抗官殺吏這些事變歷年多有。僑居之民和本地土人為爭山爭地,打起來一聚就是幾萬人。所以雖然富庶,也真是第一難治之郡。林家在台灣經營幾十年,結寨建營雄據彰化,其實已是尾大不掉的一方豪雄,官府也只是羈縻懷柔,只要完糧納賦,別的事只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林某幾次潛入大陸從逆作亂,失事返逃台灣,官府明明知道就藏在諸羅山中傳布邪教,就是不敢出票緝拿。為甚的呢?”他抬頭看一眼乾隆,又斂了濃眉說道,“怕的就是激起事變,無論處置善後都十分棘手——高鳳梧守台灣,給臣寫信說台民‘輕生好勇、慷慨悲歌’。”他自失地一笑,“這說的是燕趙之風,實在是溢美之辭了——大白天縣裡出票拿人,官員衙役出城就一去不復返了,內地有這樣的郡城麼?”

  他說的是實情,淡水同知潘凱的死訊才報上來五六天。姓潘的在衙門籤押房,忽然前堂報說有無名屍,他帶四名番役去驗屍,剛出城就被幾十個暴民圍困了,一頓刀砍斧剁,頓時屍橫荒郊,官軍連個賊毛也沒有摸到。和珅想著那份奏章夾片,心裡一陣陣泛起寒意,在旁說道:“政令不出於城垣,治安敗壞於鬧市,想起來就令人不寒而慄……這……隔著千里汪洋……出了事用兵遠水不解近渴。還是要防患於未然的好。奴才以為台灣一府可以再免徵一年賦捐。一頭賑濟盜戶,一頭派得力能員去任知府,營務也要整頓一下。軍政民政雙管齊下,先穩住局勢再說。請皇上聖裁。”

  “最要緊的是整頓營務。”乾隆一哂說道,“和珅你就管著戶部,不曉得台灣已經三年免賦?還要再免,還要再出錢賑濟盜戶!台灣地土耕一歇三,又有海上貿易,根本不是窮。已經富得流油,再加銀子賑濟,就能治了亂源?”他哼了一聲,端茶一啜把杯子徽在案上。阿桂見和珅吃了硬釘子,面不改色神色自若,只低頭小心稱“是”,心裡暗服他頭臉皮硬厚,卻也一陣莫名的快意,只不敢稍露輕薄,因喟然嘆道:“實在皇上這話洞若觀火!和坤說的其實是用錢買平安,放在別的州郡都成,惟獨台灣例外。不但是個無底洞,發了賑濟又等於朝廷明明示弱,助長教匪逆民猖撅氣焰,與資敵無異!”他先抹一把稀泥開脫和珅,後一句厲指和珅是誤國之言,驚得和珅目光霍地一跳,又咬牙忍恨低頭聽他說道,“台灣政務有三弊,一是械鬥不斷,沒有大亂,小亂不斷,朝廷上下習以為常,鬧亂子就用錢去買哄,養成刁頑習氣;二是在任官三年一輪,又不帶家眷,都沒有久守長治之計,在肥缺上頭撈一把搪塞了長官上憲完事兒;再就是營務廢弛,這是最令人頭疼的一件。按說,台灣設著一員總兵,一員副將,分駐台灣府和彰化,有一萬二千六百七十名士兵,水師副將一名統兵兩千,駐兵澎湖。武官不能在民政錢糧上頭打主意發財,就用兵艦販運私貨私鹽和內地貿易,留在台灣島上的兵常駐不過四五千,也是開賭窩娼護送私貨,賺來的銀子按月向長官繳納。地方官要靠營兵守衙護城綏靖治安,誰敢招惹這起子丘八爺?官匪兵又勾聯,又互相防範,誰正經辦事,在那裡一天也呆不下去,陳陳相因,競成了瘤疾!這是福建人人都知道的不宣之秘,再換別的人任知府,也都只好照台灣的老規矩辦。就是好官,像雍正爺手裡的蔡合清、黃朝宗時候,還算有規矩,到秦鳳梧高鳳梧,也是頂尖的能吏,也只是守成而已,再以下的官員就不可問了!”說完又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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