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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一說,劉墉心中已是雪亮,阿桂心緒不好,問話問得浮躁,竇光鼐答話也甚欠溫存,兩顆蒺藜碰到了一處,還有個不刺的?正思如何轉圜,乾隆笑嘆道:“竇光鼐不買你的帳,惹火了你,福嵩一干人又甘言媚你,哄著你,就成了這番錯誤緣分——劉墉看是不是這回事兒?”

  “是!”劉墉忙欠身回道,“阿桂沒有審過刑獄,問得也欠得體。這是何等樣事?當面相問,他不知你問話用意,怎麼敢直截說出證據和訐告人?——不過,我還有不明白的。他藩庫里的銀子既是借的,那都是雜銀。雍正朝山西諾敏、我朝王亶望,還有山東國泰都是一樣故伎重演,怎麼會看不出來呢?”阿桂嘆了一口氣,說道:“後來我才知道,虧欠銀兩沒有雜銀,是預先作了手腳,他們借了漕銀在庫中充樣子,用鹽商產業作的抵押,彌補得天衣無fèng……”劉墉一怔,旋即明白過來,點頭說道:“鬼蜮魑魅伎倆,手段是愈幻愈奇了!”

  乾隆原本也無意重處阿桂,見他滿臉愧惶羞赧無地,想起他平日好處,早已沒了慍色,一手端杯啜茶,一手虛抬了抬,說道:“起來吧,你也是無心之過嘛……你自軍務進的軍機,沒有做過地方官,也不善料理財政獄案,所以朕不深加罪,但既有錯失,國家制度不能沒有處分,降兩級,仍在軍機大臣上行走。你專一在軍機處處置軍務上頭的事,兼管兵部。其餘的政務也不要撂開手,和劉墉和珅他們商量著辦。回頭錢灃進京,視情形再定。曹文植福嵩他們的處分你就不要再參與,如今情勢,你迴避一下的好。”

  這就是處分了,雖然沒有明說,阿桂已不再是領班首輔軍機了。劉墉想說什麼,但又思及,原本也沒有明旨說誰是領班,此刻說出來等於給阿桂添亂,便咽了回去。阿桂連連叩頭謝恩,說道:“奴才數十年深蒙主子厚恩,簡在軍機處贊襄政務,從來言聽計從寵榮異常。功微而獎重,已經難服眾心,罪重而罰輕,奴才心中更加不能自安,還求主子按紀昀之例,發落奴才軍台效力,可以稍贖奴才懷德畏罪之心,待將來立有功勞,再回來重侍大顏……”

  “不要辭了,你是受人蒙蔽,不是有心為惡麼!”乾隆笑道,“且你也沒有貪墨收受的情事,不能罰不當罪。只一條,你不能和竇光鼐記仇,差使該怎麼辦還怎麼辦。你若有報復的事,朕就不能周全你的體面了。”

  “奴才不敢,也沒有這樣的心思……”

  “他就是那樣的性子,連朕也頂得毫不容讓。”乾隆說道,“是性情中真男子。朕原也疑他拼死沽名,有漢人這般惡習。後來看,確是個方正人,多少有點書呆子氣。若不是這一條,進軍機也是使得的——你起來吧,兆惠的摺子看過了?有什麼見識,說說看。”

  至此阿桂才謝恩起身。正待說話,和珅雙手捧著奏事摺子進來,只向阿桂含笑一點頭,將摺子呈給了乾隆,說道:“奴才見了十五爺,軍務上的事十五爺不敢裁奪,說請旨聽萬歲爺處置。”乾隆接過了展開,斜倚在案邊一邊瀏覽,問道:“和珅你看怎麼料理?”

  這一問,和珅便微微一怔。若問錢糧供應取向,他能滾瓜爛熟說出子午卯酉,彼地存銀幾何,可以取用買糧,此處糧庫若干,能夠隨時起運。但這問的是軍務措置,一個建議錯誤萬千人頭落地,追究責任時更難脫干係。若說全然懵懂,自己這個“軍機”算怎麼回事?思量著,一急之下竟脫口而出:“奴才也為前方軍務多少日子睡不好覺了。兆惠原就不該分營拒敵,這麼著容易被人各個擊破。現在既然已經和大營聯絡,應該下旨命他們合營拒敵;再從西寧調撥五萬人火速增援。我軍全軍合營,攥起了拳頭,兵勢盛壯再進兵,似乎才能萬全。”

  一條是集結,一條是增兵。和珅說得鄭重其事,劉墉卻聽得肚裡暗笑,臉上口中卻不肯露出輕薄,輕咳一聲以目視他說道:“臣不懂軍事。緊縮待援這種辦法再不得錯誤的,但西寧的五萬人是用來支應兆惠糧糙供應的。調了去作戰,又要從別處再調生手來。不要小看了這些馬幫駱駝輸送糧糙的兵,沙漠瀚海里辦這種差使,換了新手根本不成!再說,這樣也給了和卓部叛兵喘息機會,曠日持久不知又打到哪年哪月了。”

  “和珅,不懂軍務大可以藏拙。”乾隆也是一曬,“說這些建議全都是隔靴搔癢——你說的其實是如何保命,根本不是拒敵之計!”和珅生就是個踹不爛砍不斷的滾刀肉,挨訓受斥絕無脾氣,碰了乾隆硬釘子,只枯著眉頭一個微笑,舐舐嘴唇欠身說道:“是,奴才胡說八道!奴才是想,朝廷此戰勝得敗不得,贏得起輸不起,所以有這個想頭。”乾隆便目視阿桂。

  阿桂神情似悲似喜,心緒還浸沉在仰沐皇恩里。浙江一個虧空貪賄案子,被他整個辦了個是非顛倒。一世英名險些泡進這潭污水之中,懷德懼罪憂讒畏譏,他心裡什麼滋味全有,惟是乾隆詔諭中雷霆電閃大加申斥,原想是禍在不測,見駕交旨之後就回府待勘的,誰知一見卻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這一份莫名的感激更使他愧惶難以自己。見乾隆看自己,他本來低垂著的頭又向下俯了一下,語氣緩重地說道:“和珅的方略不能用,但他的初衷無可厚非。朝廷確實只能勝只能贏,不能再出錯失了。”他抬了一下身子,聲音也放開了一點,凝視著乾隆說道,“黑水營前線離京七千里之遙,戰事形勢瞬息萬變,奴才以為根本不宜詳細指示進退方略。現在我軍既然已經站穩陣腳,可以表彰兆惠臨機應變的措置,加速供應輜重菜糧確保軍需。可以指示兆惠嚴防和卓西逃碎葉或喀什米爾,別的似乎不必多說。有了糧糙、士氣又高。和卓部其實戰力遠不及準噶爾蒙古部,這仗應該是打得下來的。”

  他說著,慢慢從靴頁子裡抽出一份地圖,至乾隆面前長跪在地,展開了,用手指曲劃說道:“主上請看,這條線是阿媽河,這條是娃娃河,這就是沙掩了的無名古城……奴才連同馬光祖三人的摺子合起來看,兆惠其實是故意不合兵。退向黑水河也不是‘敗退’。其中原由只能推斷:因為兆惠如果想安全撤退,一路要途經馬光祖和廖化清兩座大營,稍一接應就能全軍而返。向黑水河撤退看來是兩個意圖,一是把和卓的軍隊戰線拉長,供給道路也就長了,揚我軍之長擊敵之弱,給海蘭察從烏魯木齊夾擊敵軍造出可乘之機。二是在黑水河紮營,可以狙擊敵軍西逃之路——這是一步險棋,但舍此沒有萬全之策。既已與胡富貴取得聯絡,兆惠想退兵可說是萬無一失,但他不退。這就是說,兆惠此時已經占據全局形勢。如果說踹營之後不歸老營是險棋,此刻奴才斷定,兇險之期已經過去!朝廷不宜再給兆惠指示機宜,一頭嘉勉有功將士,一頭日夜督促運糧運菜。當兵的吃飽了,才好賣命打仗啊!”

  “既然你說我軍已占主動,”乾隆沉吟著,目光不離地圖,問道,“為什麼不乘勢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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