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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乾隆高興得渾身都舒展了,不錯眼看了這個看那個,“四春,名字也好!剛好兒的筆墨紙硯,一人管一樣兒。這泉水好,池子好,四周環樹隔成世外桃花源……看你們洗澡,有點像這個……嗯,這個……”他突地想到《西遊記》里豬八戒盤絲洞偷窺濯垢泉,想想不雅,卻又一時尋不出雅的來,和珅卻有備而發,脫口道:“是牛郎看織女洗浴……”“好,好!”乾隆高興得鼓掌大笑:“這個譬喻好!牛郎看織女……好!”他沒有喝酒,言語神態已帶了醉意,幾個女子起先好奇羞縮,也有點畏懼“天威”,見他這樣,已是什麼都“好”,忍不住胡盧兒偷笑。聽乾隆問:“會不會琴棋書畫這些差使?”和珅忙又道:“江南家女兒這上頭原都有點家教,奴才聽過,逢春的曲兒唱得好呢!”乾隆但覺此時身在花叢,陶醉迷離不知所以,拍手笑道:“你是方才背臉兒捂嘴偷笑的那個罷?逢春——這個名兒有意思,原來會唱曲兒?取家生來,就這殿前水亭子旁唱,又涼快又清慡,多少是好!”

  這“四春”是和珅在崇文門關稅上就留心物色了的,家裡都是戲子出身,隨父兄小世界上混出來,到京走戲串堂會,什麼王府貝勒府里都走動,龍子鳳孫達官貴人場裡練出來的,經和珅千挑萬選的頂尖伶俐人。原是預備送給乾隆的弟弟弘晝承歡破悶使用。弘晝薨了,他又升進軍機處,變了主意,又送進暢音閣,請來京名角著意調培教習出來。雖都是花信處子,自來的天生麗質,才色藝俱全了,又都見過大世面的,今日見了乾隆,哪個肯放過富貴緣分?若不是和珅事前再三諄諄教誨要“體態尊重,舉止有度”,早就要“體態風騷,舉止嬌痴”起來。此時見乾隆高興,又隨和如同票友,早放了膽,逢春便過來立在乾隆背後替他揉肩捏腰,思春跪在乾隆膝側捶腿捏腳,一雙小手靈靈巧巧若有似無周到按摩,懷春和恩春取家什調箏弄弦,侍候乾隆茶水中櫛,說笑著逗樂子,把個乾隆喜得合不攏口。和珅原怕她們輕佻惹厭了乾隆,見乾隆高興得無可無不可的,也就一顆心放下,在旁賠笑道:“主子萬幾宸函,稍有整暇,音樂調娛,能得半日開懷歡笑,這也難得的。就只她們小門小戶出身,不曉得天家規矩,看她們還是天真小女孩,多原諒了吧……”

  “什麼規矩?這裡朕就是‘天家’,朕高興就是規矩。整日獵寧居里養心殿乾清門和你們一處,那些悶人規矩還不夠?”乾隆笑著看四春忙乎,輕輕拉過思春一隻小手握著揉摸,隨隨便便說道:“孔夫子的規矩在廟堂,在稠人廣眾裡頭使得,進了閨房又是一回事——論衣裳還是漢裝的好。你看這四個,水泄裙淺比甲、合歡鞋子、散發烏雲青絲垂髻,一換上滿裝,把把頭勒得頭皮緊繃繃的,腳底下花盆底蹬上,走道兒挺胸凸肚的,西施也變成無鹽了。”逢春在他耳邊問道:“您是龍主爺,您下一道旨,都換上漢裝,誰敢不遵?”和珅在旁道:“這是國政,你不要在主子跟前議論!”乾隆卻笑著一擺手:“好哇,梓童把‘龍主爺’都搬出來了——我們這是唱戲麼,何必那麼較真?她不懂,回頭慢慢說就明白了。”逢春一伸舌頭笑道:“奴婢再不敢了,這才堪堪的明白了。”乾隆又伸一手捉了逢春的腕子,摩挲著,嗅著,說道:“朕原也打算下旨天下易服漢裝。太后、八旗王公都反對,這個祖宗家法變了容易忘本,只好撂開手了。皇帝也有禮管著,也不能想怎樣就怎麼樣……”

  說笑著蕭管琴案已經擺布停當,四春蹲了萬福,懷春撫箏、思春抱月琴、恩春按蕭,略一試音,清樂頓起,逢春亭亭玉立如臨風瓊樹,纖指合掌輕舒皓腕曼聲唱道: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廓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曲聲甫落,和珅便鼓掌喝彩:“好!”乾隆道:“好自然是好了,只是太熟套。有艷情綺麗的再來一闕。”四春一會意點頭,樂曲一轉,逢春又唱:

  苦憶搜詩燈下吟,不眠長夜怕寒衾。

  滿庭木葉愁風起,透幌紗窗惜月沉。

  疏散未閒終遂願,盛衰空見本來心。

  幽棲奠定梧桐處,暮雀瞅瞅空繞林……

  曲調婉轉低回,如清越流泉徘徊,曲成歌歇尚自餘音裊裊……乾隆已不知身在何處,閉著眼雙手按拍和節,一邊聆聽,細細尋思其中意味,臉上似喜似悲,已是有些心馳神醉。許久才道:“這是魚玄機給溫飛卿的詩了,‘盛衰空見’‘暮雀啾啾’兩句幽咽淒清,悲涼之氣何其深也!加上這麼柔腸淒戀的調子,更令人悲秋淒涼……”

  “還是換個俗點的,熱鬧紅火逗人歡喜的好。”和珅在詞曲上頭,雖說常聽堂會附庸風雅,其實只能算個文場白丁,什麼魚玄機、溫飛卿聽來統都不懂。見乾隆神色凝重愀然悽惻,忙笑道:“上回隔院子聽你們唱的什麼‘枇杷黃’,詞兒新鮮,調子也活潑,我覺著就好。”思春笑道:“那是唱端陽節的,時令不對,怕難入皇上的法耳。”

  “法耳!”乾隆一怔,旋即大笑道:“只聽見說‘法眼’,‘法身’的,還竟有這一說?廚子這一會兒進上菜來,那一定還要用‘法鼻’嗅一嗅,‘法舌’嘗一嘗了!既是好,不論端陽重陽都使得的,你們何妨頓開‘法喉’唱一唱呢?”話音甫落,思春懷中月琴錚然切嘈響起,逢春懷春含睬巧笑留眄顧盼對唱,逢春臂曲指畫唱道:

  枇杷黃,大爺慌,小姐急,娘姨忙。

  思春便問:“怎的就大家這般張忙?”懷春唱道:

  有客雖速亦不至,榴紅照雙眼盲!

  乾隆方鼓掌叫了聲“好!”懷春接口又唱:

  屈原此日汨羅死,伍員此日胥江亡。

  諸君此日忽不見,豈與二子同徜徉?

  逢春便接:

  申江之水深百尺,容君百輩竟難測。

  一聲低唱等郎來,淚珠點點衣裳濕!

  衣裳濕帳中,化作望夫石,

  君不見,多少恩情話不休,大言揮霍買風流……

  乾隆便回顧和珅,嘆道:“關睢之情人於俗語,正是大雅之音,誰說這曲子俗呢?”和珅正低著頭想心事,聽見說話猛的一個憬悟,賠笑道:“主子說的是!奴才哪懂這些個呢?”舐舐嘴唇又道,“大約潞河驛的軍報又遞進大內了。奴才惦記著這件大事呢!這麼著,主子難得寬懷一日,且讓這幾個孩子陪著樂子,奴才出去瞧瞧,若是不相干就罷了,要緊的事報進來主子裁奪。這麼著可成?”乾隆蹺足瞑目,偏著頭雙手按節和拍,已是聽得心往神馳,只擺了擺手。和珅最知趣的,無聲打了個千兒恭肅卻步退出,猶聽懷春婉轉歌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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