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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打得很順利,一切都在預想中,霍集占的回族兵見他們向東南行進,以為要逃向馬光祖大營,立即加速當頭攔截,不料陣勢剛剛布開,兆惠一彪兵馬轡頭一轉直擊西南,霎時間便把霍集占的萬餘兵馬兩頭打斷。敵人看清了兆惠意圖,齊發一聲喊,即速向中間夾攻過去。兆惠是六千兵,霍集占大約九千餘騎拼死攔截。兆惠帶的已是疲兵,霍集占的是怯軍,昏夜無月曠野混戰,最怕的是建制打亂敵我不分,此刻,雙方都心存忌憚。聽著東北方向殺聲鋪天蓋地越來越近,回兵精神大振,點的火把成千上萬勢如火龍遊走,兆惠打退一陣,立刻又一股人衝上來死死粘住不放,心中不禁著想:揭不掉這帖膏藥,天明在此會兵,馬光祖廖化清都會出營相救,頃刻之間營盤也沒了,人也要打光!急切中見兆章群躍馬挺槍從東路衝突而來,喘息道:“爹!這起子回兵難纏,一打就走,一停就追——怎麼辦?”

  “你累了吧?”

  “還能頂一陣……”

  火把影里,兆惠指著南邊一條小河,說道:“中軍調五百枝火槍歸你指揮,再加一千弓手,憑著岸邊涮出的坎兒,你給我擋住,火力要猛要狠!”

  “是!”章群回馬便走。

  “慢著,”兆惠叫住了他道,“……看這情勢,他們要截斷我們去胡富貴大營歸路。你擋半個時辰就撤往東南,如果大兵攔截,就往西找我,合起來再作計較。”

  ……兆章群縱馬去了,眼見兩側敵人不顧一切又合攏過來,清兵紛紛回馬撤退,兆惠大喝一聲:“火槍手,左隊跟我,右隊跟兆章群——朝他們人多處,開火!”

  “砰!”

  一排火槍打出去,槍手們退回裝藥,另一排槍手舉槍齊she,又是“砰”的一聲巨響。自從夜戰以來,一千名槍手還是頭一次密集發she,聲威固是懾人心膽,敵人火把明亮人馬密集,槍聲響著,箭如驟雨飛蝗齊she過去,不知多少人中彈中箭,悲馬長嘶戰士倒臥,硝煙瀰漫中,敵人驚慌稍稍後退。兆惠鞭子輕輕向後一掃,雙腿一夾喊道:“走!”不無哀傷地看了兒子一眼,帶著兩千餘人沖向南方暗中,身後遠遠已聽得兆章群的排槍轟鳴響起……

  天漸漸亮了。衝出廖化清大營西南之後,他這一彪人馬便沒有再遇到迎頭攔擋的回兵。現在已入黑水河流域,早已不見了糙原,仍舊一派茫茫無際的沙丘戈壁,東一叢西一簇生著茂密的胡楊紅柳駱駝刺酸刺棘之類的灌木,黑水河依然故我是條“油河”,在沙丘間靜靜橫流……鏖戰拼殺一夜乍入此境,人人都有點恍若隔世的感覺。兆惠見河灘沙丘間有一小澶一小澶的漬水,便命歇馬吃飯,自己下得馬來,試著走了幾步,已經僵了的雙腿才活泛了一點,取一塊冷羊腿肉嚼著,便派出哨隊,一路向東踏看路徑,一路回北打探兆章群消息。

  半個時辰後東路的人回來了,那探哨的疲憊不堪,似乎累得連恐懼都麻木了,晃蕩著身子漫指東方說道:“大軍門……和卓的兵已經堵住了娃娃河路口。多得很……我們去了也不打不追,就在那裡紮營盤立帳篷。慢悠悠的,像是要安家長住的模樣。”兆惠咬牙聽著,間道:“他們那裡有水?”探兵回道:“有!就在娃娃河和黑水河中間的沙灘上,已經燒起鍋灶了呢!他是要截住我們回家的路……”兆惠點點頭,又問:“看見有駱駝隊沒有?”

  “沒有。”那軍士答道。

  這就是說,敵人的運糧隊還沒有上來。此時手中若有一萬,不,哪怕只有五千生力軍,橫里殺過去,霍集占根本就擋不住。可惜沒有,只有兩千人,而且累得人人骨蘇筋軟,即使兆章群帶的三千餘人能全軍而歸,無奈打不動了。兆惠思量著,心中竟湧上一陣莫名的淒楚悲酸,忙咳嗽一聲止住了心緒傷情,起身拖著步子,儘量抖擻精神巡視一遭,笑著下令:“都向我靠攏。這時候兒沒有什麼大將軍,只有大兵兆惠!”

  兩千軍士人人腳下像灌了鉛,緩緩聚攏了來,他們驚異地發現,這位平日永遠板著面孔的大將軍,此刻像個玩家家的小孩子坐在沙堆旁,一臉孩子氣的笑容。招呼左右兵丁:“都受累了,隨便坐!這地方敵人來,十里外就能看見。”他指著一個臉頰帶傷的兵笑道:“你是怎的了,哭喪個臉?你叫常大發,是賭錢輸了,還是夢見你老婆抓了你一爪子?”

  人們都聽得一笑。

  “兆章群是我的兒子,你們都知道了。”兆惠向北望了一眼,笑道,“海蘭察也有個兒子跟在昌吉。他那兒子有趣,是他爹和***媒人……”

  人們先一怔,接著哄聲大笑:他從不說笑的,更不說家常,這麼一開口就讓人忍俊不禁。便有人喊:“大軍門,給弟兄們講講!”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兒了。我和老海在金川跟先頭訥相和張大軍門出兵放馬……”兆惠微笑著坐地望天,回憶起往事。訥親張廣泗怎樣指揮失誤兵敗下寨,廖化清中了鳥銃渾身受傷,自己怎樣救訥親。訥親張廣泗如何畏罪謊報軍情,恩將仇報要殺自己和海蘭察。二人又如何商議分頭逃回北京稟報實情,海蘭察在黃河船上巧遇丁娥兒,二人生分好合同舟共濟到德州,又在德州碼頭白晝連殺六命,幾乎死在贓官之手,種種情事一一述說,眾人聽得時而怒目賁張,轉又眉開眼笑,已渾然忘卻身在險境。有人就問:“兆軍門,聽說你關在順天府,在獄中殺人,救了我們軍門夫人,連萬歲爺都驚動了,天子親自問獄,賜我們夫人鳳冠霞帔,可是有的?”

  “有是有的,不似你們傳說的那麼玄乎。她的鳳冠是後來我起復了才賞的。”兆惠笑道,“我的故事兒平心而論沒有海軍門的妙。跟大家窮聊這些往事,一是無聊解悶兒,二是說人的命,天註定,該死的不打仗,下雨天栽到馬蹄窩裡淹死的都有,不該死,憑著千軍萬馬刀山火海,想死也死不了。再就是跟弟兄們患難與共,我絕不當訥親張廣泗那樣的混帳東西……”正說著,沙坡上一個軍士站起來指著遠處叫道:“大軍門!少公子——少公子爺他們回來啦!”兆惠翻身一骨碌站起來,所有的軍士也都站了起身,果見一彪軍馬,約有兩千餘人,踏著沙灘步履蹇澀迤邐近來,走在當頭的頭上裹著生布繃帶,一手提槍挽轡,一手不勝其力地撐著腰間,正是兆章群了,沙灘上眾人立刻一片歡呼,行伍中軍士也歡呼著走近來。兆章群臉色蒼白勉強笑著下馬,身子一仄,幾乎摔倒在地,幾個兵忽地撲過來攙架住了。兆惠向前一步俯身看他,問道:“怎麼樣?”

  “沒什麼,不要緊的……”兆章群推開軍士,站定了說道,“有個使鏈子錘的,砸死了我的馬,我左肋也讓人掃了一下……”他撇著嘴像哭又像笑,“這回子是好漢,兒子沒他有本事……這些人真有種啊!身上箭扎得刺蝟樣,我透胸一槍,倒地都不鬆手——幾乎把我拖下馬去!我們死了八百多,傷的人也都沒回來,槍總算都帶回來了……”說著,要倒的樣子。眾人忙扶他坐下,給他喝水揉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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