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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兆惠臉上掠過一絲微笑,緩緩弛轡徐行,對胡富貴道:“這歌子編得有意思。”胡富貴笑道:“上次跟您去看海軍門營,他的兵都唱這種歌。他能編,咱們也能編。上頭頒下來的歌不家常,你跟他說一萬遍‘沐皇恩為社稷’,不如一遍說封妻蔭子。”見營中留守大小將官弁雁行序列出來迎迓,便住了口,將軍們叩千行禮舉臂平胸,已拜倒下去,齊叫:“給大軍門請安!”

  “大家起來!”兆惠穩穩重重下了乘騎,對眾軍將一擺手,難得地一笑,說道,“出去將近十天,這邊大營仰仗維持,回來一路看,蠻好的。我走前遞到北京的保奏摺子,萬歲爺全部照准。老胡升任左路軍統領,仍兼管中軍事務。海蘭察現在昌吉正加緊修城,他的大營半個月後就移到昌吉。”他挺了挺身子,寬闊的眉字顯得更加開朗,臉上泛出容光,看了一眼管帶軍官,目光一滑而過,接著說道:“這是頂好的消息呀弟兄們!有海蘭察守昌吉,霍集占退往天山北的路就堵死了,羅剎國送他一千五百枝火槍、還有火藥、被服、糧食就接濟不上。反過來,濟度在烏魯木齊控住了博格達山、哈密一條路過來,我軍糧道暢通無阻,萬一我軍遇到困阻,海蘭察的兵從莎爾里山口出來增援三五天就能到達。這次會議就是議這些,海蘭察濟度軍門都給我畫押立了軍令狀。皇上賞了我許多東西,現在都封在烏魯木齊。打下金雞堡,霍集占全線潰爛,大局一定,功勞大家共享!我要請旨,各營管帶都弄件黃馬褂穿穿,都弄根孔雀翎子戴戴,高頭大馬衣錦還鄉抖抖威風精神。比我獨個兒受封受賞要有意思,要得意!”

  他雖莊重嚴肅,心思口角伶俐並不讓海蘭察。跟他出征這些人,有的是金川之役就從了他的,有的是新補進來的親貴子弟,打蘇四十三平定寧夏漠南蒙古,橫掃千里祁連山,他和海蘭察直是部下“戰神”一般,聽見名字就直腿伸脖子直要行軍禮的模樣。聽他這般鼓動,勾勒那般一幅榮宗耀祖的圖畫,心裡痒痒,臉放紅光,目流神移地憧憬,躍躍欲試的躁動不安,卻是怯他威嚴無人放肆。兆惠滿意地舐舐嘴唇,點手叫道:“章群出列!”

  “到!”一個年輕千總答應一聲虎步跨了出來。

  “大約你們沒人知道,這是我的兒子。”兆惠突兀說道。人群中立刻投來一片驚訝的目光,看看兆惠,再比比兒子,審量他們父子,果真沒人知道他們竟是父子。面面相覷間兆惠又道:“打蒼耳口奪大寨門,你斬首十七級,其中有霍集占的驍將烏爾滋。打阿沙木,是你帶七十勇士沖的血路。你有功,我不賞,因為我是你爹,你應該給我孝敬一點功勞。其實你的功勞都在中軍帳簿子上記著,我想昧也昧不掉你。皇上有旨叫晉你游擊,我暫且還不能奉詔。兒子,你要記得你是我的兒,待你厚了沒法給我的老弟兄交待。你要心裡委屈,可以回北京你媽那裡!”他說著,眼圈已有點發紅。

  眾人聽他這話,心裡都是滾燙,章群卻不似父親那般老成,顯得有點皮頭皮腦的,大聲說道:“兒子不委屈!力氣是奴才,使了再回來,我有的是力氣,使勁兒再賣命,叫皇上知道老爹有種,親自封我!”

  “這才是好樣的!”兆惠擺手道,“歸隊!從今往後你和諸將待遇一樣,有功賞功。有過我就轅門斬子!”

  “扎!”

  兆章群一路後退,規規矩矩退回隊裡。兆惠便命:“各管帶回去收緊隊伍,隨時待命出發。明日上午卯正時牌,游擊以上管帶到中軍聽我將令。”又命,“馬軍門廖軍門請到我帳中去,老胡到書辦房,把這幾天發過來的邸報、軍機處信函、廷諭都送過去。”說罷,大踏步向自己中軍大帳走去。左營都統馬光祖和右營都統廖化清緊隨著也跟上來。

  他的中軍帳和濟度的規模格調差不多,也有一架大沙盤,壁上貼著牛皮紙繪的地圖。只他是個精細人,卷案上的軍報文書都疊得整整齊齊,插著木籤分類擺放在卷案上,像四庫書房裡的一架書,連沙盤旁沒有用完的綠色白色小旗子摞齊,都碼在盒子裡,不似濟度軍帳那樣零亂。兆惠進來,信手拭了一把木圖邊上的框子,滿意地回到中間椅子上,見廖化清馬光祖都還站著,一笑說道:“老馬、老廖,坐,坐嘛!剛回自己窩,馬上顛得發暈,像是地還在動。”又吩咐,“把萬歲爺賜的大紅袍給二位軍門沏上。”待兵士獻了茶,這才將皇上賞賜情形和烏魯木齊會議說了,中間胡富貴進來,也沒有坐,用小刀子一封一封拆閱信函,比較著看,分門別類按發函時間順序整理好,默默送到兆惠面前,兆惠也不說話,一手端杯啜茶,眼裡瀏覽邸報,一手虛按命胡富貴也坐。他寡言罕語,馬光祖和廖化清還在想會議攻打金雞堡的布置,胡富貴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一時間大帳里竟間無人聲。

  “皇上龍威一振,去掉我們一塊心病。”不知過了多久,廖化清見兆惠放下廷寄文書,開口說道,“於中堂我見過兩回,怎麼瞧都像訥親那個熊樣兒,陰沉得很。我們在前頭打仗,最怕的就是後頭有個張士貴①。這一來就沒有後顧之憂了。”他在金川之役中受過重傷,半邊臉被鳥銃鐵砂打得麻子一般,唇也打裂了,說話有點口不關風,卻甚是清晰,他努力說著,一張黧黑的面孔上一大一小兩隻眼不住眨巴,略略讓人看去有點可笑。“大軍門,這個仗不好打的,海軍門、濟軍門和我們合軍,總兵力只是霍集占的三倍多一點。他動我靜,我們還要留守天山大營,機動兵力只是他二倍。我們主攻正營其實人數上略占上風。照穩妥的打法兒,確實只能步步為營。但南疆一塊地域太大了,而且敵人有退路,可以從伊犁西逃,在克什米爾西屯紮遊牧,打得慢了他能逃。打得快了,我們隊伍一扯上千里,龜兒子攔腰切斷各個擊破。我們幾個老傢伙就算逃了命,皇上饒我們不饒?”他舐舐嘴唇,“能不能再從西安調三萬人,給我們守老營,前頭就能放手了。”——

  ①張士貴,稗官小說《薛仁貴征西》中的人物,以忌賢妒能著稱。

  兆惠一動不動聽著。但廖化清也就這麼幾句。馬光祖的資格還在兆惠之上,也是老軍務,盯著沙盤沉吟道:“福四爺帶著三千鳥銃隊,打箭爐也有幾萬人馬。比起這主兒,他更是個化錢的手。我們再伸手,要了人接著又得加軍費,馬伕、輜重、糧車是多少若干?仗還沒打又是這一套,別自討沒趣。依著我說,派一支千把人的隊伍,一色都是騎兵,我們一邊行軍向前推進,一邊每天派他們出去尋找戰機,離大軍最遠二百里。如果接上火,能粘上打最好,粘不上就退回來。不受敵誘專門疑敵誘敵。中軍大營護衛不少於三萬人,前鋒後衛最遠不過五十里。一旦遭遇戰機,就地就能鋪開陣打,也不至被分割了。如果平安到達黑水河,就在河南把大營結起來,一頭令海蘭察包抄伊犁以西和碎葉這些地方,濟度從烏魯木齊向南運動策應。我們人力、火器、糧襪是強,敵人運動得快地形熟悉人自為戰,格鬥是他們的強。我們的短處是行動慢、身上包袱重、兵士單打獨鬥力弱,敵人的弱處是供應不能如常保障,總的實力也弱。避我之弱乘彼之弱,護好糧道穩紮穩打。打下金雞堡他成了流寇,驚弓之鳥,遊魂似的繞糙原沙漠亡命,一年之內這仗就沒打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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