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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焉敢不忠於事國事君?!”紀昀儘管早有預感,乍聞之下還是大驚失色,心裡一個驚悸渾身寒顫一下,就杌子前屈身跪下連連叩頭,臉色青黯蒼白得令人不忍逼視,顫聲說道,“一定有宵小之輩從中撥弄是非惑動天聽天視……臣愚魯粗質一介書生,跟從皇上數十年,從不敢有這樣大不敬心思的……求皇上聖聰明察……”他的聲氣已變得驚懼顫慄,眾人聽得心裡一陣陣發瘮……

  乾隆沉默著,手裡把捏著漢玉扇墜兒,看也不看眾人一眼,說道:“朕已經容忍你多時了!升官,你是極品大員;賞賚,從來你都是頭一份,你身為文臣,還能和侍衛一例用胙肉,國是大政顧問垂詢,問天良是把你當股肱心膂無雙國士用的。受恩如此,你怎麼報的?私縱家人通連官府,為芥豆小事傷害人命,成話麼?給河間知府寫過信沒有?——你不要忙著辯,還有,朕賞過你三處莊園四處住宅,為什麼還要在外地購置住宅田產?盧見曾的案子裡有沒有你的份?和戶部吏部有沒有關照?”他說得動了真氣,手指連連拍案又問,“盧見曾隱匿家產,是誰把抄家消息透給他的?還有更甚的,傅恆病重病故,這期間你說沒說過‘傅六爺一去,大清成多事之秋’?說沒有說過‘軍機處群龍無首’?!宮掖家務你也有高論!‘容妃寵信過於楊貴妃’,是不是你的話?你置朕於何地,又視朕為何如人主?”

  紀昀萬沒有想到,自己與家人門生子弟平日筵嬉酒熱私語的話都一一傳入乾隆耳中,心知早已陷入不測之地,聽著乾隆排炮似的連連質問,頭一陣陣發蒙,已是渾身冷汗濕透重衣。但他畢竟是久歷仕宦飽經滄桑的人,一陣混沌之後心思清明,如果真是“大不敬”的罪名,想再見乾隆一面比登天還難,因叩頭道:“紀昀有通天之罪,皇上誅之棄於豺虎不足以蔽辜……但求皇上默察臣心,原是放浪不羈之人,公論私情,臣視皇上如化日皎月,千古不遇之英縱聖主,昀固不肖,從未敢稍存慢瀆之心的……”他說得觸了自己情腸,驚悲哀慟還夾著委屈無以自白的心情一齊湧上胸臆,淚水已經奪眶而出,伏地顫慄難以自勝。

  “本來要劉墉去傳旨給你的,要查看你的家產。你既然來了,當面說開也好。”乾隆說道,“且回去閉門思過,回頭還有旨意給你。從現在起不要到軍機處和四庫上當值了,但你的職銜還未免去,有事可由劉墉代奏。朕知道你們素來交好,對他的為人你應該放心的。”他頓了少頃,又道,“你退下吧!”

  “罪臣紀昀謝恩……”

  紀昀深深伏下身去,叩了頭艱難地站起來,淚眼模糊地又看乾隆一眼,低下了頭,蹣跚著腳步退了下去。

  “還有李侍堯,今天也由劉墉傳旨。”乾隆端起杯啜一口茶,皺了皺眉頭慍怒地說道,“這是什麼茶!”——順手連杯子從暖閣隔門扔了出去,“啪”地摔碎成幾片,三四個太監嚇得渾身哆嗦,跪著膝行上去收拾瓷片茶葉用小墩布蘸揩著金磚地面。乾隆接著說道:“他的事與紀昀不同,倒與國泰仿佛!廣州十三商行是他奏准封錮銷號的,但李侍堯從來就沒有真正管好洋務,十三行只是明里轉了暗裡!朕拿他當先朝的李衛信任使用,可他一直在欺瞞朕!奉調北京,他又怕新任廣督查知他的隱情,又先走一步代十三行陳情,還受了人家十萬銀子,他單作一次生日就收了三百兩黃金——這樣的人,再有才也不能留!——要交部議處,人發獄神廟羈押,部議之後,該用典刑,朕也救不了他!”他轉臉看定了阿桂,“你怎麼看?”

  終於來了!阿桂被他問得身上一顫。從他回京,已經隱隱地感到軍機處要出大事。像是天上層樓猙獰的烏雲在逼近,電閃雷鳴都隱在雲後,種種小路信息都是衝著李侍堯和紀昀來的,又有什麼“傅恆病倒重起爐灶”的傳言像水底暗流般時時襲來。福康安帶喪請纓獲允他已經暗地鬆了一口氣,待得勝還朝,恩隆禮遇寵眷優渥覺得比傅恆還加了幾分,他已是放下了心,覺得穩下來了。不料這烏雲中的閃電還是擊了下來,一點也沒有猶豫,一點事先哪怕是暗示也沒有,一下於就擊倒了兩個紅極萬方的中樞大臣!方才乾隆一番厲色陳述中他才從懵懂中驚醒過來,已覺得自己這麼端坐著不合時宜,見問自己,忙長跪了下去,叩頭回道:“皇上雷霆之怒,奴才還在驚慌不安,一時還不能從容思量。他二人的事以前只是稍有風聞,奴才也有點出乎意料,想不到竟如此重大。”

  “紀昀就是軍機大臣。李侍堯是你舉薦的人,軍機處理應迴避。”乾隆冷冷說道,“乾綱自在朕心掌握,未必一定先給你們招呼。于敏中也是一無所知嘛!當時調任李侍堯來京,于敏中也建議過的,恐怕也要給你們一點處分。”

  于敏中也早就坐得背若芒刺,忙就身前一步跪下,和阿桂一同謝罪:“求皇上重重懲處……”

  “功是功過是過,濁者自濁清者自清,這個以後再說。”乾隆說道,“你們還要辦差,不要心裡總想著自家處分。莎羅奔的兒子侄子們現在金川又鬧起事來。這和西藏局勢牽連有關,藏中黃教和藏王內起糾紛,還夾著東印度公司在裡頭鬧鬼,與西域準噶爾部蒙古也勾扯在一起,這都是軍機處的‘軍機’正務。調理不得當,或者西邊鬧出大亂子,朕已經六十五歲的人了,還要被迫御駕親征!那你們軍機處該當何罪?朕想見一見瑪格爾尼,也有這個羈縻的意思在裡頭。你們與和珅劉墉還可以再想一些法子,福康安又要帶兵到金川,他已經派了三千騎兵到打箭爐駐紮,一為防著小莎羅奔和藏中反叛聯絡,二來造成形勢逼英國人印度人從不丹撤兵。你們和福康安約見幾次,他有什麼需辦事務,不可有絲毫怠忽!明白麼?”

  “明白……奴才、臣等遵旨!”

  二人叩恩起身,正要辭出殿去,乾隆擺手示意暫留,又道:“紀昀前日從順天府試上下來,奏說今科取中的貢生,裡頭有個叫皇甫琰的,取在第十二名,籍貫履歷在禮部存根上查不到,他現在正待罪,你們向禮部關照一下,不要再查了。那是十五阿哥顒琰,朕暗地送進貢院參試春闈的。”

  “有這樣的事?”阿桂脫口而出說道。于敏中也一怔,驚訝地望著乾隆道:“十五爺在山東,沒有回京交卸差使呀!”

  乾隆原本板著臉,見二人目瞪口呆,不禁泛上一絲得意的笑容,說道:“要讓你們知道就麻煩了,又不敢去關說,又擔心他考不取面上無光,所以只能密地辦理。他自己——”他右手伸出兩指晃了晃,“他自己提考籃進場,密封閱卷,自己掙得的第十名,全部謄送進來,朕把第十名向後壓了兩個名次,准知恰恰就是朕的兒子!”他微笑著,不知是贊是嘆,又道,“還算孺子可教吧……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見乾隆轉怒為喜,二人心頭也都一寬,想想也為乾隆欣慰,這是件怪事又是喜事,少不得承顏色笑,阿桂笑道:“萬歲爺真能出人意表!這是放在您,要在下邊縉紳人家,老太爺高興得那還了得?七大姑八大姨遠親近鄰花紅禮酒,放炮樹旗杆唱大戲,要很熱鬧幾天呢!”十敏中也笑:“王爾烈這首席也坐得了……這……這有點匪夷所思,臣還有點信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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