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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等劉石庵公回來。劉公說過要顯戮,”

  “顯戮?”

  “對,顯戮。劉公辦了一輩子案,犯人嘴硬,一旦到了西市,就是親爹也能攀咬出來。”

  “這個……”和珅已經被他說得心亂如麻,他已經無心和這個錢灃散步談心了,想不到劉墉不哼不哈,心裡想著如此狠招。他站住了腳,目光在眼瞼後幽幽閃爍,如果真的顯戮,國泰於易簡在刑場上什麼話喊不出來?但乾隆朝以來,誅殺朝廷重臣督撫方面大員,除了盧焯之外,都是賜自盡,並沒有“斬立決”的例,盧焯那件事也只是做做戲,屋裡撤土迷迷外人眼,為的讓皇帝孝心昭彰天下,所以太后皇后一出面,倒是“刀下留人”了。想到這裡,和珅安心了一點,更加慶幸自己先走了一步棋,他懦動了一下嘴唇,想說“顯戮太傷朝廷體面,也沒有先例”又無聲吞了回去,他怕提醒了這位城府深沉的惹書生,只道:“茲事體大,我們商議好再奏,看聖意決斷吧……”

  看著錢灃去遠,和珅立刻趕回籤押房。就著方才的殘墨給阿桂寫信。這封信卻寫得十分費神,謙詞卑躬,先說自己德才資望均不服眾心,皇上錯愛簡任不次,“自問惟一良師永是阿桂公,永當以桂公為楷模量己身之是非”,接著便羅列國泰罪狀,除了“三大罪狀”,又講平日結交閹寺,通連大臣,蠅營狗苟種種卑鄙齷齪情狀,送某王爺男寵若干,贈某貝勒小妾幾人,給某大臣戲子一班,末了卻說“卑污yín賤,中闈醜聞,見之聞之令人掩鼻作嘔,乃以此獠屍居大臣之列,實中朝之羞,遺皇上於不明之地。素與劉墉錢灃公議及,惟切齒痛恨而已。惟以顯戮方能消人神之憤”,撕了幾張紙,才寫得滿意了。嘴角吊起一絲微笑:我說什麼,你們一定反過來,那就試試看!心裡得意著,見劉全進來,說道:“把這封信也發走,你再去看看國泰。”

  “是,爺!”劉全答應著,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問道,“爺有話要對國泰講?”和珅擺著手道:“先把信和奏摺發走,你再來。”便坐了整理案上摞得老高的文犢。一時劉全回來,和珅才慢條斯理說道:“你帶兩個書辦和國泰於易簡分別都談談。一條是財產去向,抄出來的數目和虧空數目懸殊太大了。少了那麼多銀子朝廷不能不問,也沒法替他回護;第二條告他,這次福大人劉大人征龜蒙頂,已經從他家產里動用了三十萬兩銀子,叫他心裡有數;三是朝廷議罪銀制度沒有明旨,已經代他懇請,允他不允他‘議罪’還要看皇上旨意。就這麼三條跟他們說,嗯……他們要有辯折,有舉發,趕緊寫,我可以代為轉呈御覽。或三五天,或五七天,我或者召見他們一次……就這樣,你說去。”劉全聽一條答應一聲,賠笑道:“上次見於易簡,他想請旨解押北京審理,還想給于敏中大人寫信,這次再說起來,我該怎麼回話?”

  和珅用手抓摸著光溜溜的下巴,晃了晃身子說道:“於中堂是有旨與本案迴避隔斷的。你告訴於易簡,除非於中堂本人與案件有涉,可以寫出來呈我們斟酌。私地的話留著以後再說,這時候不要給於中堂添亂。該替他說話處,於中堂比我們要經心得多。可以明白說話,無益的事不用想也不要作,該幫他忙的人不用說也幫忙的。嗯?”

  “是……”

  劉全去了。和珅驀地想起于敏中,心中不安地動了一下:於易簡出了這麼大事,他居然能穩坐軍機安之若素,照樣辦事照樣見人照樣受寵信,這份涵養功夫真讓人佩服——但就眼前糾察於易簡的案情,除了一些家信里有教訓於易簡“精純辦差勿致家憂,修性養德遠離流俗”的話頭,“光明正大”得可以刊刻行世,確實也沒有什麼銀錢上的瓜葛。他提起筆,還想給紀昀寫信,轉思紀昀太過敏捷,說不定正惱著尋由頭整自己,撩撥得和于敏中合力了反而砸鍋,便又慢慢放下了筆。他知道自己,雖說這幾年看書作文章頗有長進,比起這些人來,還是藏拙為好,自失地一個苦笑,搖了搖頭,從架上抽一本《資治通鑑》來細細披閱起來……

  自從劉全“談話”過後,國泰和於易簡二人天天盼和珅的“召見”命令。兩個人都住在巡撫衙門軟禁著,國泰住的賞jú亭,於易簡住的梅花書屋,都在西花廳後頭。吃喝拉撒睡都可自便,只是行動起坐都有人隨身“照料”,一句閒話也不能交談。但守護的人裡頭有欽差行轅的人,也有巡撫衙門原來的護衛。老長官舊情面,國泰的消息靈動得多,“十五爺去兗州”“福四爺來濟南”甚至福康安“蒙陰閱兵”他都知道。境內出了造反大案,兩個人一則以懼一則以喜,懼的是責任,不說自己本身案由,單是龔三瞎子在自己任內扯旗放炮,至少也要“摘去頂戴,留任立功以觀後效”,何況本身罪在不測,不啻雪上加霜。喜的是又出了比自己更大的案子,前任歷任今任責任不明,審讞斷刑遷延時日,瓜葛牽連紛繁勾扯,說不定大案掩了小案,成個渾水摸魚的局面,三年五載拖過去,後頭的事誰說得定呢?……這麼一憂一喜時驚時乍,夜夜日日襲擾二人,弄得他們坐臥不寧,很想散步見面痛快交談幾句,偏偏又是劉墉派來刑部的邢建業統管警衛,一見他們想往一處湊,立刻便有幾個人先搭訕著湊上來,只得罷了。心裡這份急,和拉屎尋不到東廁也不差什麼。

  焦急中三天過去,五天也過去了,寧耐著硬頭皮,堪堪的第九天,吃過午飯還沒動靜,二人隔著花園一帶女牆散步,統著手在陽地里一步一踱,正尋思怎麼相互搭問一句,邢建業帶兩個戈什哈進來,就天井裡向二人虛作一揖,笑道:“二位大人的心思卑職知道,是等和大人來的吧?現在和大人已經來了,在西花廳專候呢!”兩個人聽了頓時都精神一振,對視一眼便跟著邢建業匆匆趕過來。果見和珅笑嘻嘻站在花廳門口已經等著。劉全雙手垂膝站在階下,向前跨一步打了個千兒,賠笑道:“二位大人,我們中堂爺今兒備了酒,請二位小酌說話呢!”

  “備酒?”兩個人同時一愣,遲疑地看了看和珅——這中午剛用過飯,吃的什麼酒?和珅見二人猶豫,笑吟吟將手一讓,說道:“啊——是這樣的,你們犯案,我們辦案,連年也沒有過。今兒正月十八,元宵也就過去了,趕劉中堂打平邑回來,就又忙起來了——這陣子省城各司道衙門忙得烏龜翻潭,都在支應福四爺軍務,我是一點空也擠不出來,今日我放半天假,特意來看看你們。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別這麼著死了老子娘似的——老國、老於,來來,入座!濟南這地方說是泉城,我看釀的酒也稀鬆,我們聊聊,聊聊……”

  二人滿腹狐疑跟著進來,見是一桌八寶席面,四葷四素,也不見怎樣豐盛,擺在桌上猶自白氣蒸騰,和珅情意殷殷,又拉座兒又親自斟茶,請二人坐,“坐了說話,不必和我鬧客氣。”國泰緊盯著和珅的臉斜簽著屁股坐了,小心翼翼問道:“東注大人呢?他不過來坐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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