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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計議罷,在營中整隊出來。此時天色已經大亮,但太陽還沒有出山,一片清光之中看得明白,平邑縣城北高南低橫亘在東邊,環城西逶迤向南,半道護城河和南邊的祊河相通連,冰凍得像半條圍腰的玉帶。愈是向北,城牆也愈低,向南都是兩三丈高的磚城,城門鎖鑰封銅,沒有炸藥和雲梯根本攻不進去。龔義天站在寨門口揚刀指向玉皇廟,說道:“占這座廟作我們中軍指揮,從此門打進去!”王炎道:“放火,燒掉他這大營!”

  在熊熊烈焰中,一千六百多名義軍向玉皇廟行進,先頭三百多名前鋒待轉過城西北角,突然發了狂似的齊聲呼嘯,揮刀直攻玉皇廟,關得緊緊的山門禁不住石砸腳踹,三下五去二已變得稀碎。義軍已一窩蜂擁了進去。龔義天正要揮軍進廟,突然廟中響起了槍聲,“砰,砰”的,一槍接一槍,卻不甚稠密,仿佛還不夠熱鬧,南邊樹林子一帶也響起了槍聲,比廟裡聲勢大得多,似乎是排槍,邊放邊走越響越近逼過來。幾乎同時,攻進廟裡的兵士們有十幾個跑出來,大呼小叫喊道:“廟裡有官軍!廟裡有官軍!”王炎怔了一下,平明人靜,他已隱隱聽得軍營西邊也有吶喊聲傳來,諸多異樣不利湊到一處,情知事有大變,急問道:“有多少人?”

  “看不清,都躲在廟樓上大殿裡she箭打火銃,進去的弟兄們壓得抬不起頭……”

  “打!再進去五百人!”龔義天大喝一聲。

  五百壯士從廟門中一擁而入,福康安的衛隊立刻險象環生,王吉保見義軍舉著火把要放火燒廟,急令守在大殿裡廊房的兵士退守廟北後門,望著cháo水般漫廟湧進的人流只管放箭,鳥銃手分成五人一排,一排開火拒敵一排裝填火藥,滿廟裡打得箭如雨蝗硝煙瀰漫。但義軍似乎也覺察到廟中駐軍不多,後續的兵丁進來在山門內整隊,先頭進來的上房壓頂,用火箭逼she過來,廟中大殿已經著火騰煙,王吉保見形勢兇險萬分,一頭命:“都退神庫去護四爺!”一頭撒腿直奔觀星台,見福康安站在石墩上猶自用望遠鏡盼望,也顧不得行禮打千兒,急急說道:“四爺,咱們走!”

  “怎麼?攻進來了麼?”福康安放下望遠鏡問道,臉上平靜如水,指著平邑道,“這個賴奉安還成,知道機變應付,已經有大隊人馬從東門出去了!”“我的爺,土匪也在包抄東邊的路,堵我們下祊河的道兒呢!”王吉保滿頭大汗臉色煞白,“再遲,就包圍了我們啦!”福康安道:“是我們包圍了他們!葛逢陽像一貼臭膏藥粘在他們屁股上,賀老六的大合圍也過來了,這仗好打!”他指指北廟門:“這裡還能守一下,要把他全軍引進廟來我再退!”

  話未說完,北廟門裡邊極近之處又響了幾槍,便聽刀槍相迸撞擊的響聲僻里啪啦急速亂響,先是十個火槍手奪門退了出來向福康安靠攏,已幾乎人人帶傷,到觀星台下都拔出刀來,便忙著裝藥——原來在前面敵我混雜,已經是白刃格鬥,既不能開火,連裝填火藥也來不及了,福康安“刷”地拔劍在手,扯足了嗓門喝令:“我的衛隊全部撤到廟後!”便聽一陣兵刃響動更加急促,百餘名親兵渾身是血從廟門中退出來,在神庫旁邊列隊。福康安見還拖著十幾具屍體,站著的人也有不少傷了胳膊腿的,喝令:“兄弟們退過來,火槍手對準門口,進來一個打死一個!”

  這裡親兵衛隊剛退至上台下面,廟門口一窩蜂擁出十五六個敵軍兵士,因門口狹小,個個擠得踉踉蹌蹌,尚自立足未穩,五柄火銃一齊發she,當時便打倒了五六個,剩下的人見勢不妙,有的搶路往回逃,有的往土坎里趴,有的大喊:“火槍厲害!王聖使的法術不靈!”裡頭有人呼應助威喊著道:“不是法術不靈,是他們昨晚想女人了!兄弟們,推倒這堵牆,敞開了打!”聽得“一——二!”一聲吆喝,廟北牆己是轟然坍塌,只見如蜂如蟻的好漢們齊排成隊,挺著長矛大刀,紅著眼吶喊:

  “刀槍不入!刀,槍,不入!”

  ……一頭喊一頭白汪汪大隊壓上來,義軍寨里也有五六枝土銃,漸次出來站在玉皇殿後成一排瞄著土台子沒頭沒腦只管開火。霎時間,觀星台周圍一片濃煙滾滾,硝霧裡鐵砂打得蒿糙石基錚錚作響。槍聲中官軍義軍都有人不時倒下。但山寨的人似乎都已不介意是否真的能“刀槍不入”,前頭的倒下,後頭的又照舊喊著湧上來,剛剛歇息了片刻的官軍衛隊見情勢兇險萬端,橫中又殺了上去,兩下里都是最精銳的兵力,在這方寸之地短兵相接,土台前後、神廟左右數百人連呼喊帶殺,攪成了堆、滾成了團……

  這真是空前慘烈的白刃激鬥,此刻,福康安即使要從神庫東撤出廟外也要經過這片廝殺地了。初升起來的太陽慘澹的光芒剛好斜照在這山坡上,王吉保帶著兩個火槍手,十幾名衛兵拱護著福康安繞台躲藏抵抗,走一處一處刀叢劍林,衝到跟前的就拼死用刀劈矛扎,福康安自己也有一柄短柄馬銃,看準了就打一槍,見來勢兇猛就繞台再避,時而一兩聲短促的槍響淹在殺聲之中,台前活著的三十多個親兵也真箇兇悍,自身人人都殺得血流被面,見福康安處危急還要冒死去救,抵死不肯後退半步,台周圍的官軍和義軍已完全混成一團,刀槍迸擊火花四濺不時有人慘呼著倒下。王吉保眼見自己人越戰越少,真的急了,大喝一聲:“架起四爺!從西溝跳下去——日你媽的們,這會子聽我王吉保的!”福康安還在遲疑,三四個親兵擁起他就向西走。正是萬分危急之時,忽然廟東北角“嗚嘟嘟”一聲號角,工吉保抹開糊在眼上的血一看,立刻高興得跳腳大叫:“四爺四爺!我們的人上來了!——葛逢陽!少主子在西邊,你***囈怔什麼?”他站在觀星台基上,看著從東北角黃蜂一樣湧上來的官兵生力軍,雙腿微屈雙拳舉在肩上,激動得渾身顫抖,只情揚著雙拳歇斯底里大叫:“好,好!打得好,好哇!開火,開火,開火!打——啊打!”

  “砰!”“砰!!”“砰!!”

  這是一支三百多人的清兵隊伍,葛逢陽帶著從廟東繞過來的,四十枝火槍輪排發火,打向密集的人群,一響就倒下一片,割麥子般打得神庫前屍積如山。本來已經打得性起的人們被這突然襲來的恐怖一下子驚醒了,嚇呆了,要奪路回廟,也被火槍封了門,眼見官兵越上越多,在神庫東邊整隊,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快逃”,眾人忽地向西涌去,接著又一排槍聲,一大堆人連擠帶壓滾進兩丈多深的洪水溝壑之中。葛逢陽一眼看見福康安提著馬銃站在跳躍呼叫的王吉保身前發愣,幾個趨蹌上去,一個千兒打下去,話也不說,吭哧吭哧直哭。王吉保神智已經興奮得失常,他一隻腳赤著跳下石基,瘋子似的指著山洪溝,嘶啞得破了嗓子直叫:“打——啊打!給我裝足藥,填滿子兒——打呀!”那四十名火槍手站在溝沿上聽他號令,火槍放得像燃起了爆竹,只管向下有人的地方開火。可憐擠下了溝的這些人毫無招架之力,欲攀無路欲降不能,除了幾個心思靈動的順溝南遁,餘下的一百多人挨了不計其數槍擊,被打得屍無完體血流殷溝。王吉保扎煞著雙手仰天哈哈大笑,“咕咚”一聲暈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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