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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炎卻是幾次造反的“過來人”,一陣短暫的興奮過後,取來地圖反覆審視研究,又和龔義天一道商量怎樣攻營、占城、徵集糧秣,連事情不順利,萬不得已帶人上涼風頂搶山奪寨都一一周密計劃了,直到四更才入睡。不提。

  第二日午夜,也就是福康安下達北麓佯攻龜蒙頂攻擊令的前三個半時辰,一千五百多名起事義軍集合在天王廟前豎旗杆的空場上。一色都用白布裹頭白布纏腰。這一來是義軍幟號,為明掛喪出征;二來下山的道路陡滑,前後好辨認,夜裡遭遇官軍,也好識辨敵我。廟門口燃著四堆松柴火,潑了豬油,燒得格外明亮。一千多農家出身的兵士,有的背土銃,有的佩大刀,更多的是打獵護場用的鐵矛,甚或斧頭、鍘刀之類……都靜靜站著,品類不同的兵器在火光映照下閃著寒森森的光芒。空場上顯得肅穆冷曠,透著殺氣又略帶幾分神秘恐怖,龔三瞎子一身短打扮,對襟鈕子褂子黑扎腿褲,中間腰裡一條白布勒得繃緊,紫膛臉在火光中一明一暗,一手拄刀,一腳蹬在廟門柱礎上,眼中精光閃爍,凝視著眾人。看著人到齊,站直了身子,突然大聲問道:

  “兄弟們!咱們為啥要造反?”

  在一片寂靜中,他自己回答道:“遍天下都是貪官污吏,遍天下都是苛捐雜稅!一文錢能買一個窩頭,我們一文錢也沒有!養活不了老婆兒,也養不活老子娘!張獻忠的檄文說得好——官逼民反,民雖欲不反,其可得乎?”殺盡這些沒天理的貪官!就是敗了,也得個青史留名,不愧子孫!”

  王炎不像龔義天那樣劍拔弩張,說話有張有弛,抑揚頓挫,“正月十五,北京、南京、開封、太原、保定的紅陽信民要同時起事,順劫應天!我們不過是早幹了幾天。幾股子義軍匯合起來,立馬就有百萬大軍,不但可以橫掃山東,奪天下、坐龍庭也是指日可待!兄弟們,我們都是一劫一會之人,天庭龍虎榜有我們的名字,富貴榮華,也是天榜上註定了的。眼下,我們要下山攻占平邑,活捉福康安這條清朝妖狗!大家不要怕他人多,我們是神兵,一行一動都有紅陽老祖、天生老母,還有無數神靈佑護著。方才我已經運過元神,和天生老母通會,她說要降壇,施我們護法神水,神水護身,刀槍不入!”

  下頭義軍們互相交換目光,一陣竊竊私語,都疑惑地看著這位年輕的“聖使”,覷著眼看他如何動作。火光里,只見王炎徐徐脫掉了外頭灰暗臃腫的大棉袍,裡邊露出一襲石榴紅的長袍,腰中束著綠絲絛,懸著一柄七星寶劍——這身裝束有點像民間跑解馬的女子,看著既飄逸利落,又透著有點詭異。袍上繡著的太極圖、蓮花寶珞一閃一動,變幻不定,前心後心上還繡著兩隻沖騰燃燒的火把。肅穆中王炎開始仗劍,在火堆前步罡踽斗,口中念念有詞:“……傳流在世不計載,度盡王位眾國臣,相伴無生永在世,一點明月透崑崙。若得師徒重相見,靈山會上去找尋……”

  念誦聲中,那火堆便有些作怪,本來已經燃得掛了一層霜灰樣的火堆,像是又被厚厚地加了松柴,注進了油;卻也不是轟然激燃,裊裊地,緩緩的漫起了青煙,煙霧愈來愈重,漸漸將廟門都瀰漫得一片模糊,便有無數火舌在輕微的爆響中開始躥動,如電光,如流火,隱在霾霧中不停地跳躍,把王炎、龔三瞎子、幾個如痴如呆的兵丁都湮沒在煙和火之中,只見那把七星劍在煙火中划動。突然爆響一聲,一團火球騰空而起,王炎在煙霧中大喝一聲“謝紅陽老祖玉趾臨風,諸弟子跪接聖符!”

  兵士們不知是誰帶頭跪下,接著所有的人也都跪了下去——卻不是我們尋常見到那般合十禱祝,都是左手箕張,作火焰升騰狀,右手掐訣,仰天祈告“南無紅陽老祖!南無天生老母!”……人們恍忽迷離,隨著王炎的寶劍舞動,虔誠得如醉如痴,搖晃著身子,也都跟著念念有詞:“無fèng門,展開放,光明發現。回頭看,百樣景盡在人身……”迷濛之中,仿佛可見幾個黃巾力士搬著碩大無朋的罈子在煙霧中隨節拍晃動舞蹈,王炎則不停念咒指揮著:“開心寶卷才展開,普請諸佛入會來。天龍八部齊擁護,保佑弟子永無災……安壇,布符,謝酒……”須臾間寶劍劃空一揮,一切又成原來的模樣。龔三瞎子一臉迷惘,幾個親兵如夢初醒,呆呆站在廟門口。四堆松柴火已經燃盡,餘燼靜靜地堆在地下,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又恢復了平靜,只是每個火堆旁多了一口盛酒的巨壇。

  “這就是燒過聖符的酒,”王炎指著罈子道:“服飲了這酒,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危急時分生死交關,念聖母聖號,還能土遁火遁脫身!——哪個兄弟願意上來試試?”

  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上來。王炎一笑,走至一個罈子旁邊,裡邊已有現成的瓢——舀出一點,略沾唇喝了一點,向前走了幾步,大聲說道:“哪個弟兄上來?無論刀槍弓箭土銃,只管朝我身上照傢伙!”

  見沒人出來試驗法術,王炎又叫了兩遍,後頭擠上來一個毛頭小伙子,“嘿嘿!”不好意思地一笑,說道:“俺來試,俺喝這酒,俺信得過你!”

  “好樣的!”王炎拍了拍他肩頭,舀了酒過來。那小伙子卻不含糊,咕咚咕咚就喝了半瓢,已是紅了臉,一拍胸脯道:“來吧!”王炎也不言聲,就用手中提著的七星劍劈胸一劍刺了過去——人們驚呼聲中,那劍已經斜刺入心窩,從後肩肋下透背而出!

  但小伙子卻沒有倒下去,他似乎只是吃了一驚,低下頭看自己前胸插著的那柄寶劍,又用手掏摸著襟下試著是真還是假。他臉上先是驚異,一副糊塗相,試著走了兩步,忽然狂喜地雙腳一跳,大叫一聲:“真靈!這寶劍都傷不了我!”王炎一把抽出劍來,“當”地撂在地下,又從親兵手中取過一支火槍,端平了,對那小伙子道:“有膽量,是漢子!再吃一槍!”也不知是什麼手法,說著話已點燃了藥捻兒,只聽“哧——蹦!”一聲巨響,連火帶煙從銃管里撲面噴出去,把個小伙子面目熏得黧黑,陳年灶王爺似的卻是不疼、不癢、沒傷。見他猶自在階石前發愣,下頭有人高聲問道:“狗剩子!咋樣?”

  “沒事!”小伙子一掄胳膊哈哈大笑,跺腳踢腿,興奮地嚷嚷道:“紅陽老祖保佑,天生老母保佑!刀槍不入,刀槍不入!”一片鼓譟歡呼聲中,龔三瞎子也喝了符酒。所有山寨人都在四個大罈子邊排隊依次飲酒了,王炎笑謂龔義天:“我們下山,殺他個措手不及!”

  龔義天被硃砂符酒燒得眼睛通紅,緊了緊腰帶,提起大刀,對眾人喝道:“跟我來!”

  (待續)

  四福公爵血戰觀星台起義軍全軍殉義節——

  這一夜福康安沒有合眼,幾乎整夜都在思索卯時總攻後的軍事措置,玉皇殿中給他臨時擺放了沙盤地圖,熟悉得一閉目就全圖閃在心裡,還是不時起來,自己秉了蠟燭照著看了又看,累乏了就在臨時搭起來的鋪上略躺一躺,想起什麼事就騰身起來再看地圖。愈是臨近卯時,他的心便愈是煩躁。興奮里又夾著緊張,期待著又有一絲不安——畢竟三路大軍包抄的不是個小山頭,而是二百里方圓的龜蒙頂。互相聯絡都用起火信號,快固然是快了,也有一宗不好,若有意外變故無法詳細報知,而且起火信號白天不易看得清楚。因此,從下午開始,他便派出幾隊本地兵士出去“探哨”,每隔一刻向他報一次軍情,不但要劉墉和葛孝化的信號,龜蒙頂、涼風口、惡虎村、聖水峪諸路也都有偵探隨時聯絡報告。王吉保見他累得連連打呵欠,也覺心疼不過意的,一邊端茶擰毛巾不住侍候,勸道:“離卯時還有一個時辰呢!爺您只管打個盹兒,小事就算了,有要緊事我喊醒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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